[短篇] 回声/Echo

回声/Echo
   
    雪在下着。
    纷纷扬扬无忧无虑地下着。发出扑簌扑簌的轻微响声。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我独自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鞋子踩在积雪里所特有的啪嚓声音。眼前浑浊地分布着一些树木和路灯灯杆的影子，就像被浸泡在飘雪组成的牛奶之中。
    看不到坡道深处环山的校舍，一如看不见未来。
    叹息的时候，他的身影就又在身边摇曳了。
   
    他是Z学校音乐部的部长。Z学校本是无所谓音乐部的，在他的争取下学生会批准了第一个自建同好会，然后迅速带了一批部员。于是学校便正式容纳了这样一个“部门”。
    二年前的我，不过是刚刚入学的新生。在银杏还未落尽叶，秋日还未变迁时，就不明所以地被拉到了中庭，傻站着看着新生们的入部情况。
    本想仅作为回家社的一员不去参与那些费时又费心的社团活动的，不过，在经过一张普通的桌前时我就看到了他。一个戴着耳机听CD的高瘦男人，微闭着眼，跟着耳机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的节奏稍稍摇摆着食指。
    他的桌子上有一个硬纸板的三角锥，上面用麦克笔书写着“音乐部”。
    于是我走了过去。
   
    部里面的人意外的多，常驻部员有八、九人，其余偶尔来一次部室的也有十余人，指导的音乐老师很年轻，是喜欢去找自己男友的，于是她偶尔来一次。部室中放满了各式乐器与CD，但却并不零乱。
    新入部员有四人，将来还会更多。他说将来还会更多。
    后来很多天，我都会在下午第四节自习课的时候准时去部室，打开伴奏的CD来唱歌，或者摆弄着学了十二年的小提琴，或者单纯放一些音乐，然后做那些永远做不尽的习题。我们的情绪为音乐所左右：若是多听上几曲摇滚，必然所有人就上蹿下跳起来，若是放一张布鲁斯，一首忧愁的爵士，一整个部室就都会安静下来了。
    在部室呆了半年之后，一切对于我来说便是轻车熟路了。部室就是家，同伙们就是家人了。一开始的时候，社团活动是仅限于第四节自习课的，到了后来，我们就学会了带去便当，或者低等一点的话就是泡面，将仅仅五十分钟的活动时间赖到晚自习开始，足足多上了一小时。我们彼此用昵称称呼，彼此都竭力去了解对方，了解对方喜欢的音乐类型和擅长的乐器种类。我知道他擅长唱歌，也会弹吉它。如果说弹唱总是连在一起的，那么不可思议的是他还精于吹口琴，似乎是从初中开始，因为自己的兴趣而学的。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去听。
    在没有课上和没有歌唱的时候，他就会戴上耳机去听。部室里面一百多张CD有八成都是他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共也才八十多张CD。他也会听ipod，上网下歌来的。但是照他的话说，出于收藏的目的买这么多CD，总不能就放着不听吧。
    入部一年之后，Z学校的艺体祭就又来了。对比美术部或书法部只要拿得出画和书法学校就放行来说，音乐部的节目就显得麻烦了许多，他带着我们，搞出了一个带伴奏的独唱，唱者当然是他，歌名却不记得了。但是，之后再将琴放上肩头，手便会不由自主地拉起那一段华彩的高音和弦，似乎又看到了他唱时自在的身影。
    节目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校方简直不相信这样一个由学生自主弄出来的社团竟有了这样的活力，这个创始人的他因此受到了表扬。
    过了不多时，他几乎来不了部室了，因为高考的逼近，不得不沦陷在试题的围困之中。
    三月的时候，他约了我出来，我很奇怪，后来他对我说，他想送我一具新的小提琴给三月生日的我作礼物。
  “关于小提琴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说，邀请我一起去挑选。
    这种贵重的东西我本来是不想收的，后来也就勉强收下了，选了一把价位适中的、深色的、音质更浑厚的琴，它有一个墨绿色坚硬的外箱。那之后我和他在铁道上攀谈，准备走路回家。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不多了。
    在城北站台的地方我先离开了，他挥了挥手，兀自戴上耳机走起来。他的家在更前面，那里有一座桥，顺着铁道走，还需十来分钟。他随着Akon的节奏摇摆身体。
    当时很暖和了，他穿一件浅粉色的衬衣和黑色的外套。
   
    这是他给我的最终印象。
   
    之后部里的孩子们出席了他的葬礼，我们任性、坚持地把他的CD堆在了那方小小的盒子周围堆成了一座山。连同那张被火车撵得支离破碎的、他自己找来烧成的Akon的mp3一起。
    学校在校会上提起的时候，操场上叹息、嘲笑、议论，混为一片。任何言论都可以理解，作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任何都是无法理解的。
    校会说，不能在走在铁道、马路上的时候听音乐。千万不能了。
    千万不能，要是他也能够知道，就好了。
   
    “部长，走了。”
    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冷得僵住了么。”
    不，我摇摇头，握紧了手中墨绿色的琴盒。手冷了，麻了，几乎没有什么触感。
    我抖抖身上的雪片，对小我一年级的她点头示意，然后拔腿走了起来。这一次的新入部员比昨年多了，这是个好兆头——即使也有那么几个学长因为升学而离开。
    雪下得大了。一整个世界沉睡在安谧的冬日里，空气中弥漫着他歌唱的回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