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8
在枝不断飞奔的时候,地上的荆棘条重新没入了地下。
如潮涨般而来,如潮退般而去。
那边的枝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全副精神都摆在了奔逃着的那个她身上。
只因她发现了胜机。也许这场不算漫长的追击战就要因此画上句点了。
眼前的那个自己正在围墙之上全力飞奔着,速度着实不慢,值得好好夸赞一番。可她却也因此无暇他顾,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危机。
微笑着,她第二次拔出了藏在靴子当中的直刃短刀。连瞄准的时间都不存在,她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个人甩手扔出了短刀。如同只存在于故事中的飞刀一样,那柄短刀如银色的箭矢般冲着目标直掠而去。
仿佛先知先觉,这边的枝在奔跑的同时,右臂覆上了一层密实的藤条。短刀并没有扎中她的身体,而是被她用小臂覆盖着的甲胄轻轻一带,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你以为这样的攻击就能让我失去平衡吗?太天真了。”
防备之余,这边的枝还有闲情逸致用言语反击。
“天真的人是你。你真的以为我的攻击目标是你本人吗?”
话音未落,这边的枝便真的失去了平衡。陡然间,她一脚踏空,全身左倾,摔下了围墙。
那一段的墙面本就裂痕满布,在早见之株种下种的种子发芽之后,更是摇摇欲坠。当这边的枝站在其上抵挡短刀的袭击时,无论施力多小,也同样增加了墙面的承重负担。在那之后,短刀更是插入了前面一段的墙面,将其堪堪粉碎。因植物平台覆盖而毫不知情的枝,直到踏于其上,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屋顶上的枝决定乘胜追击。她几步助跑跃上了围墙,只在其未坍塌的部分轻碾了一步,借力继续追击坠下的那个她。
落下围墙的枝,始终面朝着围墙,右臂却高举着,单单只伸出一根食指,其余的手指紧紧蜷起,仿佛在指着追击而来的那个她一般。
“怎么,失去斗志了吗?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
说着,那边的枝右手前推,左手顺势一送,两相配合之下,枪如吐信之蛇般闪电击出。
然而,在这一瞬,她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妥。那异样的感觉正是源自于眼前这人极端怪异的姿势。原本面孔既不朝上也不朝下地下坠就十分奇怪了,她更是向上伸出右臂。坠下的人总会条件反射般先保护自己,可她却作出了这幅仿佛要指摘自己一般的动作。
无论如何,枪既已击出,除了眼珠,掘眼师也本无法接触到其他事物,理应不会再有东西能挡住它才是……
理应。
在下一瞬间,追击者明白了自己错得到底有多离谱。
“呵呵……挡住了哦……”
先坠下的枝并没有直接落到地上。谁说缺少阳光的地方便生不出茁壮的植物?除了并不枝繁叶茂,墙根处横生出的数株团花树,其坚硬且充满韧性的树干完全符合健康的标准。正是迅速生长出的它们,在枝落地以前就将她轻轻接住,继而滑送到了远离墙根的另一端。
“呼。”枝呼气的声音虽然痛苦而疲惫,却仍带着一丝毫无掩藏的笑意。与她相反,落地时偏然自若的那个她,反而不再有笑。
“你早就算计好这一刻了,是么?”
她的眼里再没有一丝情感,有的只是平静。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萦绕上了心头,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情感。
挫败感。
她无比忌惮的那个人,却连站直身体都有些勉强。阳光打在她脸上,温暖而纯粹,偏偏有团浓重的阴影,无论阳光如何照射都化解不开。摊开右手手掌,掌上仍残留着丝丝血迹,出血源却已不在指间了。
她的眼中已无右眼,右眼挑在掘眼师枪尖。
就好像方才回过神来,那边的枝深深吸了口气,吐出了陷入沉默后的第一个音节:“只挡住了这一下,又有何益呢?”
“你隐藏了掘眼师的作用顺序,我也有一些关于早见的故事没有告诉你。我的替身——早见之株,是能够将任何触碰到的植物纳为己用的存在。就本质来说,你的掘眼师同样也属于某种植物。虽然无法完全复刻你的替身形态,但仅仅只是作出功能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便我与早见都碰不到它,但有我的眼珠作饵,一切便都行得通了。”
这是她的得意事。虽然她知道的并不多,却也明白,如她的早见这般拥有如此出色学习能力的替身,一定是极了不得的。那简直就像是针对能力的掠夺。
“你很好。”仿佛要将内心中的郁郁统统吐尽一般,那边的枝继续说道,“不得不说,先前我大大错估了你。你的确是我生平仅见的对手。但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有把握自己送给我的这颗眼珠,不会是能够操纵你眼睑开阖的那颗吗?一旦你估错了,就算复刻到了掘眼师的能力,无法睁眼的本体,其替身威力也将骤减。我依旧有把握胜你。”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办法确认,到底送你哪一边的眼睛,才是对我有利的选择。”纵然疼得冷汗直冒,这边的枝却依旧话音带笑。
“那又为何要选右边的眼睛?”
“右眼抠起来更方便一些。”
看到那边的自己一副怔怔的样子,枝觉得有必要为她释疑一番。
“无论赌输赌赢,对你来说都是利大于弊。你只要告诉我,你得到或没有得到控制我眼睑的开关就够了。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敢轻易去信,也不敢不信。只要我始终防备着你,哪怕你没有那个开关,对也是你极为有利的情形了。若你真有,只消在紧要关头一用,便能将我陷至万劫不复。”
“所以,你看,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和你赌什么。我自有我的办法来防备你,让你无论得到了什么,都不会再妨碍到我。”
说罢,她从口袋中掏出第三种餐具。那是一柄看似普通的餐刀,只有刃口闪烁着的金属光芒,透露出了一些别的讯息。
轻轻用左手食指并中指拈起眼睑,仿佛拈着花瓣一般,她微微一笑,右手餐刀由内顶住眼睑一侧,拼力一划——
“舍得舍,方有得。要对付另一个自己,这点代价算不得什么。”
血如帘幕,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