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告诉佑一《卡农》的乐理常识的人是仓田佐佑理。一个不曾脱下面具,活着自己人生的少女。
一般日本女孩子,总会以“wa ta shi”或是“a ta shi”来称呼自己。只有佐佑理在称呼自己的时候,用的还是“佐佑理”。然后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就会“啊哈哈”地呆呆一笑,不可置否地他话题混淆过去。极少有人知晓她用名字称呼自己的真正用意。那是一种几乎要用以集装箱承载忧伤的自我警惕。
她曾有过一个弟弟。活泼可爱的男孩子。她多么想放下姐姐的矜持,跟这个宝贝的弟弟一同玩耍,一同嬉戏。然而在名门家庭的礼仪教导下,她只会给自己扣上一个冷漠的面具,以最严格的要求来管教着自己的弟弟——因为她诚恳的相信,她这样做对弟弟是好的教育,他以后一定会成长成为出色的男子汉。
但是那个优秀的男子汉最终没有成长起来,就像是一棵遭遇干旱的小树苗一样,弟弟还没有来得及长出绿叶,就被自然无情地夺走了生存的权利。
佐佑理终于还是丢弃了面具。她偷偷地做了一次“坏姐姐”,将生命中唯一真实的自己,分享给了弟弟残留的几个小时时光。在那唯一一次的玩耍里,他和她用水枪射击含着泪水的灿烂笑容,直到月落星稀,万籁俱寂——多么懂事乖巧的弟弟,真的寂静了下去,永远地寂静了下去。
从那一天开始,佐佑理又开始戴上了面具。不同的是,这个面具不再是原来冷漠的那一顶,而是充满了牛肉盖饭和章鱼香肠的微笑面具。
关于佐佑理的关键字,叫做“给予”。
她的给予,有时竟然慷慨得让人叹息。原本单纯的一个“毕业后想和舞一起生活”的愿望,在遇见了舞命运里重要得无可撼动的佑一之后,就慷慨地变成了“毕业后,想和舞,佑一,三人一起生活”。
那一声声张扬在蝴蝶结前无邪的“啊哈哈”,沉淀了多少泪水不得而知,唯一让人心安的就是她面具上泛滥着的开朗。
所有的一切,惟有舞知晓。
川澄舞,拿着剑的女孩。冰冷,难以亲近。夜以继日地守护着学校,孤单地对抗着常人看不见的妖魔。
说她是怪力乱神的信徒也好,说她是不懂风情的冰山也好。她白天守护在佐佑理身边,晚上守护在学校的走廊里。几乎没有人看见过她的笑容,也没有人看过她的泪水。因为她一直生活在谎言里。
戴着面具的佐佑理,生活在谎言里的舞,她们几乎是近乎相同的存在,彼此心照不宣,仿佛檞寄生一样从对方身上汲取自己需要的养分,坚韧而顽强地活着。
在舞还年幼的时候,母亲的重病竟然因为舞天生具有的神气力量而治愈,但原本期待的完美结局并未遂心的到来。充斥在舞童年回忆里的,除了微薄的欢乐,就只剩下满坑满谷的被人视为妖物的唾骂和厌恶,以及颠沛流离。散落满地伤,黯然不复往。
她曾绝望地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人能理解她,接纳她。直到七年前,佑一在麦田里从躺着出神的她身上一跃而过后,兔子耳朵和两小无猜才第一次在少女的生活里成为永恒的印记。
佑一没想到,自己被封锁的记忆里包含着如此之多的“快乐”和“悲伤”。当他七年后回到这个小镇,并愿意陪在舞身边对抗妖魔的时候,才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舞消灭一只妖魔,她的身体就会增加一处重伤。
谎言的世界,舞生活的世界满是谎言。
妖魔是谎言,“蜂蜜小熊”和“碰碰狸猫”也是谎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更是谎言!舞从来没有一刻,是在七年前佑一离开后,生活在真实里。她曾相信过那个麦田里的男孩子会接受自己,只是男孩子即将一去不复返,为了挽留他的脚步,她脱口而出“我们玩耍的地方被妖魔占领了”的谎言。
于是挖土机和钢筋水泥真的侵占了麦田,高楼大厦和校园被陆续建立起来,那个男孩子始终没有回来,剩下的只有舞一个人在两千多个夜里踯躅惆怅的单调身影。她要守护承诺,她要守护谎言——即便当初的承诺变成了谎言,七年后的冬天,谎言却没有变成承诺。本来就没有什么妖魔的存在,那妖魔不过是舞的四肢和心脏。她年前说了一个谎言,明明知道是谎言,却还强迫自己相信它,然后顺理成章地生活在了谎言里,并为了这个谎言堵上了给予佐佑理之外,剩余的另一半青春。
那小小的,青涩的青春,一半给了佐佑理,一半给了佑一。虽然佑一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对此一无所知。
关于舞的关键字,叫做“接受”。
她的给予,以及她的接受,都只是在为彼此创造生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佑一看得到佐佑理面具下的眼泪,看得到舞谎言里的真实,所以才会将绿色的外套一次次地早冬夜里披在持剑少女的肩头,所以他才会一次次陪着蝴蝶结少女去浏览玩具店古怪的食蚁兽。所以他才会大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们三人曾一起吃过便当,曾一起玩过接字游戏,曾一起分享过死亡与生命的羁绊纠缠。他们像是从诞生时就注定要成为最好的朋友一样,他们一定会相互陪伴搀扶到世界的尽头。
这一次,一定可以。一定!
仓田佐佑理,原不属于主旋律,如同梵阿玲般低吟,如同钢琴般轻唱,淡薄而写意。
END(川澄舞,D大调卡农五度轮唱,最是一曲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