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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平面狗(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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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胳膊上养着一只狗。
    这只狗长3厘米,毛是蓝色的。它的名字叫波奇,是一只公狗。波奇虽然长得并不帅,但脸蛋很可爱,嘴里还衔着一朵白花。 
    波奇并不是一只真狗,它只是画在我皮肤上的一幅小小的画。 
    我跟波奇的结识是我的朋友山田提供了机会。山田是个聪明的美女,当着年级委员,不过她跟我一样,朋友很少。依我看来,她朋友很少的原因在于她后背上刺的樱花。但山田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原因,那一天她又在懒洋洋地读着一本叫“月刊TATTOO”的杂志。 
    我们当时并排坐在宿舍里一个微暗的、不易被发现的角落。水泥的冰冷透过裙子传来,连我的腰都觉着凉。明媚的阳光下,远处有一帮正在打排球的女孩子们,不时能听到她们的叫喊声。 
    我并不讨厌这种阴郁的感觉。
    “我高中毕业以后,准备学习手艺,继承我家的家业。” 
    山田嘴里咕哝了一句。她的语气很随意,我差一点没听到。 
    明年我们就升高三了,可我还从来没想过以后的路怎么走。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山田,结果她连头都没抬,眼睛仍然盯着铺在膝盖上的那本怪怪的杂志,我只能看到她嘴角有着一抹清凉的微笑。 
    “也就是说你要学做扎青师了?” 
    山田点了点头。
    “最近女扎青师增加了,爸爸那里也来了一个女人,学刺青的。对了……”山田合上杂志,看了看坐在她身旁、把手放在额头上的我。“铃木你还没来过我家的店吧?今天放学后来我家店里玩吧。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啊。”
    “没事,就是因为你突然说起这样的大事,弄得我有点想吐。” 
    “想吐?吐什么?吐掉刚才吃的炒面面包?” 
    山田的父亲是一个扎青师,主要做日本画的刺青,把龙、花鲤等形象刺到客人的背上。
    在我看来,山田家的店风格有点像理发店,非常干净,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本来还想象着广告牌上有某某书法高手写的潦草笔迹呢。”店的门前给人的感觉很好,门上写着金色的“TATTOO”字样。 
“好像也不是如何放荡不羁呀。” 
    我这样对山田说,于是她看了看我,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客人不都是你想的那样的,噢,因为我们店主要是从事的是日本画的刺青,所以这个行业里的人也会来。也有不少年轻人来扎刺青哦。”
    “客人是不是都刺些观音图什么的带回家呀?” 
    “才不是呢,图案有各种各样的。有的人从目录里面挑选,还有的人事先自己设计好图案然后拿到我们店里来。” 
    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迎面就是等候室。等候室里放着一盆赏叶植物,还有一张朴素的黑色沙发。墙壁是白色的,给人很干净的感觉,就像是牙医的候诊室。 
    山田让我坐在等候室里,自己则走到了店的里间。我从备置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我还以为是本杂志,原来不是。书上登着很多刺青的照片和解说图,好像是本刺青目录。 
    有火焰、星星、心等很多种类的图案。
    忽然有个人影投到我手里的杂志上。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个子很高、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低头看我。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于是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好。” 
    她嘴里说出的是生硬的日语,原来是个外国人。 
    她的旁边站着山田。  ?
    “这个人现在在我们店里学刺青,是个中国人。” 
    我一下慌了神,这倒并不仅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外国人面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长得很美。这个女人穿着黑色的套装,戴一副有色的眼镜,耳朵上戴着许多耳环。 
    这个中国人竖起无名指,说了一句“请多关照”。就在这个瞬间我完全成了她的fan。我一面用紧张的语调做着自我介绍,一面心里想着: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把她弄晕然后带回家。
“实际上她就要离开日本了。” 
    好失望啊。
    “您要回中国了吗?” 
    她摇了摇头,据说她想到美国去研究激光技术。我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学什么激光,不过听她说去掉刺青的时候要用激光,只是在日本这项技术还不太发达。 
    “我今天是来跟师傅告别的。” 
    这个中国人用结结巴巴的日语解释道。 
    “这个人扎的刺青可漂亮了。对了铃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她给你扎个刺青吧。”
    对于山田的提议我要是在平时的话肯定会拒绝的,但是十五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了店的里间,坚定地挽起左胳膊的袖子。谁让我迷上了这个中国人呢,没办法呀。 
    店的里间放着床和椅子,真的很像医院的诊室。估计准备在背上扎刺青的客人要俯卧在这张床上吧。
    我准备把刺青扎在左胳膊的上部,所以被命令坐到了椅子上。 
    “很多人第一次扎刺青都是在左胳膊的上部呢。”
    山田坐到床上,晃着腿对我说道。 
    “喂,山田,我身上没带钱,没问题吗?”
    “没事,她今天好像也没准备要你的钱。”
    我看了看那位中国姐姐,她正在为闪着银光的针等器具进行消毒,听到山田的话之后,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本来扎个刺青好像要花五千到一万日元。 
    房间被日光灯照得如同白昼,看不到一粒灰尘,看来是间无菌室。窗户边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花,遮光帘只拉下了一半。墙壁上挂着猫头鹰挂钟。 
    椅子的旁边是一个垃圾箱。我往里边一瞅,发现了一些卷起来的、沾着血迹的面巾纸。我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会不会疼呀?” 
    山田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回答道: 
    “可疼了呢。”
    “真的吗?” 
    “事实上可能每个人情况都不同,有人觉得疼,也有人扎的时候竟然睡着了。铃木你嘛,应该没事吧,我们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那位中国姐姐坐到我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开始了扎刺青的工作。 
    我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至于刺个什么图案,我在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就决定好了。我只对那位中国姐姐说了一句:“你给我刺只小狗吧。”而她也爽快地回答了一个“OK”,然后给我看了看插图集,上面有很多狗的图案。我在等候室里已经自己决定了刺哪种图案。 
    我哗哗地翻着插图集的时候,忽然在其中一页感受到了一种宿命般的缘分。那一页上画着狗的图案,它久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当时想道:如果把这只狗作为我的幸运符,让它一辈子陪着我该有多好呀。于是我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刺这个图案。我记下那页纸的页数,告诉了中国姐姐。她竖起大姆指,说了句“交给我吧。” 
    好像要先在扎刺青的地方临摹出图案。这项工作中国姐姐似乎轻车熟路,她用的是描图纸。原理好像是这样的:用复写纸把底稿复写到描图纸上,在我的左胳膊上部涂上药物来接收图案,这样图案就被临摹到我的皮肤上了。 
    虽然山田这样解释给我听,不过我根本没听进去。每次中国姐姐那张美丽的脸靠近我的时候,都会传来一种香味,我哪有心情听山田的解释呀。实际上连画出来的图案我都没看一眼。
    接下来要用机器来穿线。中国姐姐拿出一个三根针构成的器具,在我的皮肤上穿起线来。胆小的我把脸别到一边,闭上眼睛,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疼。这种感觉就像用镊子拔毛似的,一秒钟内有几次连续的疼痛。 
    我稍微放下心来,看了看胳膊上狗的图案。
    这时猫头鹰挂钟响了起来,猫头鹰的那种叫声听起来特别傻。 
    “铃木,你要不要看本书?只用右手也可以看呀。” 
    山田细心地为我考虑。 
    “嗯,我想再看看刚才那本插图集,想看看那只小狗。” 
    中国姐姐又拿来其他的器具,这次的器具好像是一排针,比刚才的那个器具多了两三根针。这个好像是用来涂影的。
    我一边翻着插图集,一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果然还是疼?”
    “嗯,有一点。” 
    其实不太疼,不过我还是这样回答山田。
接着中国姐姐用一束捆起来的针来上色。针的数量增加到了十四根左右。
一共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最终完成。
“虽然现在颜色看起来怪怪的,不过几天以后就会变成漂亮的颜色了。” 
我看了看左臂上部刺的蓝色小狗的图案,向中国姐姐道了谢。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点了点头,十分钟以后她离开这里去做渡美的准备了。我感到很遗憾,刚才要是拍张纪念照就好了。
“她的手艺真好,狗的图案这么小,她却画得这么可爱。”
“我已经想好了,这只狗就叫波奇。” 
波奇现在老老实实地面朝我坐在我的左臂上。它好像想问什么问题似的,歪着头,嘴里衔着一朵白色的花。波奇长得很小巧。 
“对了,我刚才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那个中国人是不是会经常把别人说的日语听错?”
“这个嘛,偶尔是会听错。不过她才学了一年日语,会说就已经很厉害了。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我把狗的插图集拿给山田看。我翻到的那页纸上画着一只很凶的狗,似乎要把人吃掉似的。它嘴里流着涎,看起来很真实。
山田皱了皱眉。
“这幅图好棒啊。”
“我应该告诉那个中国姐姐这一页的页码了呀。”

我就是这样半偶然地和遇到了波奇,不过我还得忍受接下来几天的奇痒。扎刺青的地方痒得不行,不过山田告诉我不能用手挠。
三天之后,刺青的地方就不再痒了,波奇的蓝色也变得鲜艳起来。我感觉刺青与我融为
了一体,这种感觉真好。虽然不是我原来想要的那幅,不过这个也不赖。我常常看着左臂上部的小狗,脸上不由得想笑。
“你最近是不是买什么好东西了啊?”
美莎绘把冰咖啡的杯子放下,这样问我。
当时我们在一个咖啡店里,我和美莎绘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开着空调。玻璃窗的外面阳光很强烈,很多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来来往往。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哼着莫名其妙的歌,就是像出故障的录音机发出的声音的那首歌。你一哼那首歌一般就表明你得到了好东西,所以我还以为你买了手表什么的呢。” 
我和美莎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她好象都把我看透了。 
“是呀,恩,我得到了一个好东西,跟那感觉差不多。”
我隔着校服摸了摸刺青的小狗,小狗紧紧地躲在我的袖子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美莎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且把眼睛转向杯子里的冰块。 
那天在街上碰到美莎绘其实挺偶然的。我正在从学校往家赶的路上,她当时没看到我,正要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上浮起一种暧昧的笑,那种笑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出的复杂表情。 
美莎绘看起来很疲惫,听她说她刚从医院回来,问了自己丈夫的诊断结果。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丈夫生病这回事。 
美莎绘出神地望着杯中的黑色液体,一动不动,好象已经忘了面前的我。 
从她那沉重的表情可以推断出她丈夫的诊断结果并不如意。
“喂,你没事吧?”
听到我跟她说话,美莎绘好像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强做微笑地回答道:
“这家店空调开得有点大了哦。” 
听到美莎绘的话,我点了点头,摸一下胳膊,发现早已起了鸡皮疙瘩。我想到鸡皮疙瘩的下面住着一只小狗,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了,狗……”我惊讶于美莎绘会突然提到“狗”这个单词,也许我们确实有点 
惺惺相惜,心有灵犀。“你不知道,我有时候会闻到狗的臭味,可能是邻居家养的吧,我们的公寓可是禁止养宠物的呀。”她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你觉不觉得这家店里也有狗的味道?” 
“哪有狗的味道呀?肯定是你想多了。” 
出了咖啡店,早已被我淡忘的炎热又一次袭来,出了一身汗。我不晓得刺青部分会不会也出汗呢? 
我点的巧克力冷糕、苹果派和奶茶,美莎绘也帮我一并付了钱。
我无聊地在店的外面等着她结完帐出来。店门的旁边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的叶子绿得十分鲜艳。我坐到花坛的边上,故意大大咧咧地把腿伸出去。美莎绘生气地训了我一句:“注意形象!”
“今天医生告诉我说‘你丈夫患的是癌症’。他得的是胃癌,只能再活半年了。” 
在电车里,美莎绘身体靠在扶手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对我说道。 
那一天难得全家聚到了一起。我最怕家族聚会了,也很少跟大家一起吃饭。我在饭桌上一直盯着我父亲繁男,我和他的关系不太好。他好像对他女儿做的事没有一件感到满意,最近我们连话都很少说了。 
父亲繁男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从不张开嘴大笑,也不会专门哄谁高兴。他也没发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头发会掉光了。我对父亲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他喝着啤酒,悠闲地吃着饭。终于吃完了,这时他摸着肚子说道:
“最近胃溃疡好像严重了。” 
看来美莎绘还没把真相告诉他。


一周以后,刺青的上小狗已经完全与我融为一体了。
每次看到我的胳臂,我都会高兴起来。我经常在镜子前摆pose。这只小狗波奇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刺青,它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存在。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不过我经常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我的手臂上养了一条真的小狗。
不过我还没告诉我父亲繁男和母亲美莎绘关于刺青的事,也没告诉弟弟。 
可能我觉得没有义务非要告诉他们吧,而且我觉得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生气。 
一天早上,我被狗叫声吵醒了。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狗!我揉揉眼看了一下闹钟,离闹铃响只剩下三分钟了,再睡一觉的话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今天早上好像有狗叫呀。”  
今天的早饭是米饭和酱汤,我为了给饭桌上添道菜,于是提起狗的话题。
“果然有人在这个公寓里养狗。” 
美莎绘回答道。我认为是什么地方的野狗,不过她的说法是狗的叫声好像就在附近。 
那天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吧,声音常常是哑的,听起来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可能她一直在忧虑丈夫的重病吧。 
“我吃东西的时候会卡在喉咙里,难道是感冒了吗?”
“要不要给你点含片?”
弟弟薰提议道。
“美莎绘,你去医院看看吧”,父亲繁男说道,“虽说只是个感冒,可也有死人的情况。你可要当心点啊。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死了,把孩子们丢在世上,那可怎么得了?”
美莎绘表情很复杂,她只答了一句“噢……”。 
去学校的路上,我在电车里发现狗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最近总是这样坐在电车的座位上,盯着左臂上的波奇。我得到一样喜欢的东西后,最开始的一两周经常会这样。这段时间过去后就会觉得喜爱的东西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之后取而代之依恋会逐渐增大,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段时间,连看着都觉得幸福,所以总是想尽可能多地看着它们。 
但是那天早上的波奇好像有些奇怪。 
蓝色、孤零零地正对着我的坐姿、要询问什么似的歪着的脑袋、嘴里衔着的白花。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好像跟那位中国姐姐扎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我在拥挤的电车里,把脸凑近自己的左臂,然后大叫了一声,估计当时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这个奇怪的女高中生吧。 
对了,小狗的头以前是歪在右边还是左边的?现在它的头正歪在左边,但我总觉得方向跟以前相反,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我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不久便下了电车。
我在车站去学校的路上,与一个溜狗的中年妇女擦肩而过。她牵的狗很小,身体是茶色的,眼珠是黑的,原来是只约克夏猪小猎狗。我激动起来,这时小猎狗嗅着我的气味向我走了过来。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吸引这只狗的气味吗?总之我已经做好了摸摸它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从别处传来另一只狗的叫声。简直像专门对着小猎狗叫似的,我向四周看了看,一条狗都没看到。
小猎狗好像被吓坏了,急忙从我身边跑开。狗的主人也好像对刚才听到的狗叫声感到奇怪,在那四下张望着。 
这下我没法摸摸小猎狗了,真是可惜。 
我看了看手表,然后加快步伐向学校赶去。这时候阳光已经很强了,估计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我感到很不爽。我看了一下刺青上的狗,马上停下脚步。
难道刺青上的狗也会叫吗?如果刚才是波奇叫的话,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蓝色的小狗依然歪着脑袋,坐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它嘴里衔着的白花现在掉到了它的脚下。 

哪有这种事?肯定不是我看错了!我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之前就一直从刺青上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真实感,好像就算有人说刺青狗正生活在我的皮肤上,我也会觉得有这种可能。这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比起半年后将有一个亲人离开我,我更能接受这个。
但是山田却不这么认为。我告诉她刺青狗动了的事,她却不相信。
“铃木,要不要我帮你预约、你去医院看看?” 
她看着我,一副担心我是不是得了脑溢血什么的样子,这样向我提议。 
在课间那很短的休息时间内,我和山田爬到学校的房顶上。有一丝微风,吹起钢筋混凝土反射出来的太阳热能。
“山田,我今天没带保险卡呢。” 
我卷起袖子,让她看了看我的胳膊。如果她看到狗的图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应该会大吃一惊吧,这样她就不会怀疑我生病了。
本主题由 见习版主 Decorated~38324 于 2012/7/22 21:48:18 执行 主题分类 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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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平面狗(乙一)

果然,山田看了我的胳膊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你看它嘴里衔的白花真的掉在脚下了吧?” 
“不,不只这个……”她一副呆然若失的样子看着我,歪着头。 
“不见了,哪都没有。”
一下子我明白不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看了一下胳膊,刺青还在,不过只剩下那朵白花了。 
最关键的狗却不知跑到哪去了,只留下了这朵花。刺着波奇的那部分皮肤,又恢复到没扎刺青前的漂亮模样了。 
狗失踪了,这让我感到恐慌。 
不过我们马上就找到了波奇。它正躺在我肚脐以上三厘米的地方睡大觉呢,它闭着眼,一脸幸福的模样。 
我把衬衣掀起来,露出肚脐,于是山田把耳朵贴近那里。 
“刺青小狗正在打呼噜呢。”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样咕哝了一句。 
在那之后波奇又有好几次改变地方,在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它又回到了我的左臂上,乖乖地坐在那里。它好像知道那里才是它的固定位置。 
我那天拼命地盯着波奇,最终我发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绝对不会让人看到它动的场景。就在我眼睛离开的一眨眼工夫里,波奇就换了地方,还变了个pose。我一直都在想象它像动画片里那样动来动去的情景,所以这样的发现让我感到很意外。从这个意义上讲波奇不像动画片,更像是漫画书。
刚才还是睡觉的图案,下一刻就变成了伸懒腰的样子。中间的图案肯定不存在,而且有人看着它的时候它会一直表现得像一副图案。上帝好像给了波奇自由,让它可以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自由活动。所以在我眨眼的一瞬间里,图案上的狗就翻了个身。 
不可思议的是波奇好像也认识我,不仅如此,它对皮肤以外的广阔世界的认识也好像跟普通的狗一样。 
我想到今天早上小猎狗那件事,那时候听到的狗叫声应该就是波奇发出来的吧。它面对着走过来的小猎狗,不小心叫出了声。结果嘴里衔着的白花掉了下来。
那我早上睡醒前听到的狗叫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肯定也是我胳膊上的波奇干的。 
我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等着电车,一面盯着扎在皮肤上的波奇。月台上还站着正在回家路上的高中生和几个上班族。天空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这时响起不易听清的广播声,接着一辆减速了的电车驶进站内。 
波奇刚刚一直躺在那睡觉,可是我眼睛刚离开几秒钟,它就开始在那舔自己身上的毛了。 
我走进一个车厢,在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我轻轻地用食指的指肚摸了摸正在整理身上毛发的波奇的头,当我被自己的手指挡住视线看不到狗的图案的瞬间,波奇已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我会不会跟刺青上的狗结婚呀? 

我回到家里,发现母亲的儿子薰正不高兴地吃着碗装方便面,我一下子感觉回到了现实。
“美莎绘呢?不在家吗?” 
“她留了张纸条,好像去医院了。” 
薰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便条,便条是用钢笔写的。 
“看来还是为癌症的事啊。” 
薰听到我的嘟哝,转过头来。看来他还不知道母亲的丈夫患了癌症的事。
我跟他是姐弟的关系,但这段历史却有一些骇人的成分。我第一次看到他好像是我一岁半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不知道刚来我们家的这个家伙是个什么玩艺儿。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的话,我一定会把美莎绘抱在胳膊里的他塞进纸箱然后扔掉,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
薰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父爱和母爱。我曾经为了报复他对他施加过暴力,不过事与愿违,我倒挨了父亲繁男的打。现在想来,父亲开始讨厌我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
薰现在长大了,头脑清晰,生活态度也很严谨,跟我这个姐姐很不一样。父母的期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而且事实上他也不负众望,今年考上了一所只有聪明的学生才能进的高中。
我上的是比他那个低几个级别的高中,当时是在父母的叹息声中走进那所学校的。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和他的斗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累了半天从学校回到家里,还要对着弟弟那张脸,我才不干呢,所以我想赶快回自己的房间。 
“我借了钱给一个人,还没还给我。你也应该知道吧,你能不能帮我催一下那个叫优的女孩?你不是认识她吗?” 
“知道啦,我会帮你说的。” 
“你不是认识她吗?”他说话这种语气让我非常生气。 
就在这个时候薰咳了起来,看他咳嗽得那么厉害,肯定是很多方便面的汤跑进了气管里,我这样猜测着,心情也高兴起来。 
“难道是美莎绘的感冒传染给我了?” 
咳嗽停止以后,他痛苦地捂着胸口说道。
“哎呀哎呀,去一趟医院真是累啊。”
美莎绘坐到椅子上,这样说道,好像累坏了。我发现她的声音跟平时有点不一样,难道是感冒加重了? 
美莎绘他们两人好像在外面吃过饭了,顺便买了个蛋糕回来。
趁着美莎绘洗澡的当儿,父亲繁男把我和薰叫进起居室里。薰好像感到了事情的非比寻常,我也隐隐地知道接下来父亲会说什么事。恐怕父亲已经从妻子那听说了自己患了胃癌的事了吧。 
父亲表情严肃地让我们坐下,我又一次明白自己让他感到头疼,我记忆里自己经常这样惹他生气。即使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但父亲似乎还是要挑我的毛病。 
“今天我去医院了。”父亲开始说话了。“本来是让你们的妈妈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一下感冒的。但是傍晚的时候医生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公司,说有重要的事要谈,让我去一趟。”
我感到困惑了,竟然跟我想的情况不一样。隐隐地传来母亲在浴室里洗澡的声音。 
“医生说你们妈妈喉咙里长了肿瘤,也就是咽头癌,只能再活半年了。”
我说不出话来。
“妈妈知道这事吗?”
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我去医院迎她的事,医生也帮我撒了个谎,跟她解释说感冒比较严重,所以让我过去。”
父亲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烟,准备抽一根,不过拿到一半就把烟捏碎了,他自言自语道: 
“要不要从今天起戒烟呢?”
我在心里小声反驳道:现在才想到要为健康戒烟啊?
母亲好像还没告诉丈夫胃癌的事。
家里一下子竟然有两个人患重病,实在是太偶然了,而且据说癌症的死亡率很高。我觉得父母同时患癌症的几率简直太小了,简直是天文学范围内才能想象的事。 
难道是蓝色的刺青狗带来这些不幸吗?但怎么考虑都觉得太不可能了。
当美莎绘洗完澡,湿着头发出现在起居室的时候,薰故意把电视频道调到非常轻松的综合节目。他像刚才那样剧烈地咳嗽着,但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第二天,薰也去了医院,因为他持续咳嗽。诊断结果出来了,竟然是肺癌。残余的生命跟父母一样短。
星期六学校不上学,于是我去了山田家。事前我已经打电话让她帮我准备三万日元,所以她很容易就筹集到了钱。
店的里侧是山田的家,还带着一个小院子。 
山田经常来铃木家,所以跟我家人都认识,到最后跟我弟弟说话简直比我还亲。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山田的房间。
她的房间在一层,打开窗户的话就可以直接下到里院。山田的房间里统一装潢成黄色,立体声响上面放着一个小丑八音盒,墙上挂着一副七巧板。
房间里还有一台电脑,听山田说还可以上网。 
里院里有一个狗圈,原来山田她也在养狗。我以前就听说这是一种叫马宾的杂种狗,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可不是刺青,而是真正的狗。 
我趿上放在窗户边的凉鞋,瞧了瞧躺在狗圈的阴影里的马宾,没想到它一副“你要干吗?”的神情,不耐烦地回看我一眼。 
我的左臂上响起恐吓般的狗吠声,这是波奇的习惯,只要有别的狗靠近它就会叫。这可能不是挑衅,只是告诉对方这是我的地盘吧。它把我的身体表面当作自己的地盘,只要有其他狗想靠近,它就想把它们赶走。遗憾的是波奇的声音好像不够大,当然它只有三厘米长,这是原因之一,不过它那种吠声就像是小孩子在逞强。 
马宾完全不理会波奇的叫声,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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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平面狗(乙一)

“那么说他们三个人都一直没发现自己患了癌症?”
我对山田点了点头。父亲繁男一直以为自己真得了胃溃疡,而美莎绘和薰都以为自己只是感冒了。但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自己以为的两个人患了癌症,只剩下半年的生命。
薰知道父亲繁男患了胃癌以后,他痛苦地抱着头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难道半年以后我要跟姐姐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吗?”我当时都想告诉他“其实不会变成那样的,你放心吧。”
而父亲繁男好像也认为半年后要跟我一起生活了,美莎绘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们三人都患了癌症。
“我听说我奶奶是因为患子宫癌去世的,爷爷患的是脑溢血,伯父是直肠癌,叔母患的是乳腺癌。好像我们家的血统里患癌症而死亡的概率很高。” 
“那铃木你没事吗?” 
“现在还没事,要说身体哪儿不好的话,那可能就是几年前皮肤上长了红色的斑点吧。”
“那个好像叫痤疮,跟生活在皮肤上一只狗比起来,那算不了什么。看来没心没肺地生活是不得病的秘诀呀。” 
“那山田你也不用看病了哦。” 
山田站起来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罐头和碟子,好像是给马宾的午餐。她开始用罐头起子开罐头,她那条耳朵很尖的狗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摇着尾巴走到了窗户边,嘴里还流着口水。 
说不定它就是巴浦洛夫做实验的那条狗呢,我胡乱地想道。 
我在回家的路上,走进一家书店。犹豫了半天,最后只买了一本书,然后走出了店。 
在家里,大家都用复杂的眼光打量着别人,不过周六的下午总算是过去了。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听说他们三个人的癌细胞都扩散到了内脏器官,很难治好。不过我还是猜想他们最近会住进医院做手术吧。
我又看了看左臂的上方,没有看到波奇的身影,它难道跑到我的后背、或者指甲里面散步了吗?他们三个人死了以后,只有波奇陪我了。
我冲了一杯甜得腻人的咖啡,然后坐到起居室的桌子旁,翻起我刚买的书。美莎绘和薰都好像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跟我打招呼的却是父亲繁男。
父亲盯着我,似乎在看着一个可怕的东西。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表情,但没想到还是觉得难受。我以前就经常想父亲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学习又不好。其实我内心一直偷偷地为辜负父母的期望而感到悲伤,每次被父母责备,我就会感觉我怎么老是因为这件事被训斥啊。
就连我弟弟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我竟然都做不到。例如,寒暄话,柔和的微笑,令人愉悦的交谈,写一手漂亮字,每次美莎绘和繁男因为这些小事而用失望的眼光看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很受伤。
“你看的那本书是什么书呀?”
“这跟你又没关系,你不要管我的事。” 
可能这句话让父亲大为生气,他伸手夺了我手里的书。他看了看封面,原来书的名字叫“让我们一个人生活吧”。美莎绘和薰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静观其变。
“喂,你们看到了吗?” 
父亲瞥了一眼妻子和儿子,没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意思了。他想说的是“半年后就她跟我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在他们面前说这样的话,就等于告诉他们都剩下半年的寿命了,所以他没有说下去。不过我说道: 
“半年以后就只有我一个生活了,没办法,只好先学一学,因为你们三个人半年后都会死的。”
他们一下子沉默下来,互相望着。
我趁机从父亲繁男手里夺回我的书。
繁男、美莎绘和薰都知道了自己的病况和病症,那一晚他们一直聊到很晚,而我则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以为他们一定都阴沉着脸呢,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已经像往常那样比我先起来,正在吃早饭。 
窗帘早已拉开,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照了进来,房间里显得很亮堂。 
薰一面往刷得很干净的玻璃杯里倒牛奶,一面偷偷地瞥了我一眼。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半年后会因癌症而死去,可是从他现在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
“昨晚聊到那么晚,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问薰,他愉快地回答道: 
“就是关于剩下的半年怎么过呗。爸爸准备辞职,然后一直读书直到死,妈妈她不得不继续做家庭主妇,我嘛,明天以后开始休学。” 
“休学?那不错嘛。”
我这样想道,然后一不小心说了出来。不过薰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他的开朗也感染了父母。
“这些夏天的衣服,我今年要全部穿一遍。” 
美莎绘看着自己的衣服,有些可惜地说道,她好像已经做好活不到明年夏天的心理准备了。
他们三个人之间好像有一种奇妙的连带感,甚至已经都接受了死亡这个事实。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漂着,我有一种被他们排斥在外的孤独感。
“你们不做手术吗?做了手术的话,说不定还能治好。”
父亲繁男回答了我的问题:
“做手术也不一定能治好,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感觉现在已经太迟了。而且做手术要钱,三个人的手术要花好大一笔钱呢。”父亲皱起眉头,继续严肃地说道:“半年后只有你一个人活在世上了,不管做什么都要用钱。我们不能把钱花在机会渺茫的手术上,而且是三个人的手术。”
他们昨晚商量的原来是这件事。 
我现在终于为自己的将来感到不安,这当然比自己被宣告死亡的不安要轻得多,但如果让他们为我这个令他们反感的人,操心以后一个人生活时的财产管理、住宿、吃饭等问题,我情愿去死。
我真的能一个人活下去吗?不,正确地说不是我一个人,我还有波奇。
这时候波奇的叫声在整个房间里响起,它很少在家里乱叫,这还是它第一次在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乱叫。我还没把它的事告诉家里人呢。 
那三个人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得出结论是电视的声音。 
我偷偷地看了看左臂上部的刺青,波奇好像要诉说什么似的回望着我。它嘴里一直衔着白花的,可我一眨眼的工夫它就把花吞下去了。白花的刺青从我的胳膊上消失掉,只剩下狗咀嚼东西的图案。
我终于明白了,它应该是饿了。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完全忘了给它喂食,直到现在一次都没给过它东西吃。 
我告诉家人自己要去一趟山田家,然后准备出门,这时薰站在门口跟我搭话:
“我最近一直没看到山田,她还好吗?”
“山田好像正在学习,准备以后当刺青师。” 
我这时发现薰在一个劲地盯着我的脸。
“你以前眼旁边不是有颗小黑痣的吗?直径大概有一毫米,我以前还嘲笑说像鼻屎的呢。”
我跑到梳妆台的镜子面前,观察起自己的脸。黑痣确实不见了。
把黑痣弄走的罪魁就是波奇,在去山田家的路上,我亲眼目睹了它的新罪行。
我一个劲地盯着波奇。可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间,它可能是肚子饿坏了,竟然吃了我胳膊上的一颗小黑痣。 
很可能是我昨晚睡着的时候波奇跑到我的脸上来散步,为了填充一下空肚子,就把我眼角的黑痣给吃了。 
听到我说的这些事,山田强忍着笑,在我的皮肤上给波奇刺了一大块肉。她还正在学习中,不过已经掌握了扎刺青的知识,于是这次我成了她的试验品。 
山田完成了肉的刺青,那是经常在漫画书里出现的带骨头的肉。这块肉比波奇还大。我还担心波奇会不会吃呢,没想到是杞人忧天。波奇像普通的狗那样大口地吃着肉,30分钟没看它,它已经跑到我的右腿做饭后散步了,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波奇散步的路线是这样的:先从左臂的上部到右手的指甲,然后再南下(如果把我的头当成北的话),在后背上绕一圈最后回到原来的地方。
“它竟然愿意吃我这个外行人做的菜,真是只好狗啊。”
山田好像很感动,可我却有点不高兴。
“你下次可不要画带骨头的啊。” 
波奇并没有把骨头吃下去,结果皮肤上只剩下了白色骨头的刺青。过了不久,波奇好像把骨头搬到别的地方了,它肯定是为了不让自己的零食被人拿走,把它藏到我皮肤的某个地方了。 
我只能暗暗祈祷它别把骨头藏到我的脸上,还有别在我身上拉屎。
第二天我们全家四个人去开车兜风。由于是星期一,我应该去上学,不过父母允许我不去上。记得以前有一次,因为我无故不去上学,父亲狠狠批评了我散漫的生活态度,现在他竟然允许我不去上学!
听说我们要去的是海边,不过我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跟三个被宣告了死亡的人在一起兜风,本身就是件灰暗、难受的事。而且说不定他们假装说是去兜风,事实上是想把我一起带出来,然后一车四个人直接沉到海里。如果他们准备自杀的话,那他们三个一起自杀好了,不必带上我。 
但是我这种担心并没发生,他们像平时那样享受着兜风的快乐,眼睛盯着随处可见的风景,为并不有趣的话题说着笑着。车内一直不停地持续着快活的交谈,总有一个人在说话。
我为了不破坏这样的气氛,也一直保持着微笑。我甚至忘掉了他们即将死去的现实,真想这次兜风能永远继续下去。 
四个人一起走在海滩上,阵阵海风,吹得我们的衣服呼呼作响。
他们一直久久凝望着大海,似乎永远也看不够,过了两个小时,他们三个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别人肯定看不出我跟他们是一家人。父母和薰是如此惺惺相惜,他们被同一样东西吸引着。 
我无聊之至,于是半睡半醒地坐到长椅上喝起果汁,
“你不看大海吗?” 
不知什么时候弟弟已经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不觉得海有什么值得看的。”
“这就是人跟人的不同。”   
我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可掬,我的心情很好。
“到最后父母的爱还是都被弟弟你夺去了呀。”
“是吗?我认为恰恰相反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看爸爸从来都在批评我。”
“他们不批评我,这主要是因为我聪明啊。” 
在回去的车里,我的大脑仍然不停地重复这段对话,我对弟弟的话未置可否。
但除了这件事,我也挺享受这次兜风的。自从知道家人患了癌症以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他们不要死。我的心好痛。我像个傻瓜似的说着搞笑的话,逗他们笑。就连平时很少笑的父亲繁男竟然也一直在笑,为什么我的心反而更痛了呢? 
我们是一家人啊,这种感觉我已经遗忘了很久。 
途中我们停下来,在一家路旁餐馆吃饭。
你们做手术吧,虽然可能治不好,但也有可能治好呀。我的心里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感觉如果我说出来的话,我们之间的魔法就会消失。
半年以后我将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这跟现在的场景相差太大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说实话,我感到很害怕,腿都快抖起来了。

父亲繁男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钱,就算我一个人生活,如果要过得很充裕的话,也会有很多花费。所以他们不能把钱用到没什么希望的手术上。
如果我的口袋里装着大把大把钞票的话,我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他们都做手术。但遗憾的是我的口袋空空如也。 
我开始在便利店打工。我知道想赚够三个人的手术费是不可能的,但想到将来我要一个人生活,就觉得必须找点事做。在这之前我都是向美莎绘要零用钱,这就是我的收入,但以后就不可以这样了。 
“我高中毕业的话,不准备上大学,直接工作。”  
我这样告诉山田。她正在往我的胳膊上扎肉块的刺青,听到我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好像把精力全都集中在了刺青上,看也没看我。 
胳膊上持续着一阵阵的疼痛,终于猫头鹰挂钟敲响了八点。房间里回响着猫头鹰那傻瓜般的叫声。 
我经常来找山田为我刺波奇的食物。又不付钱,而且她父亲允许她七点半以后随意使用器具。我每次来找山田扎刺青,都会听到猫头鹰那傻瓜般的叫声。 
刚刺完的肉应该还是生的,不过波奇全然不管这些,肉的刺青一完成它就会扑上去。肉块的图案被它吃到肚子里以后,就跟从来没存在过似的,就那样消失了。连扎的时候的痛楚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奇并没有拉屎,这让我放了很大的心。 
照顾一只狗是很花功夫的,它非常喜欢玩,经常想吸引我的注意。我在打工的便利店里收钱的时候,或者正在上课的时候,它都会忽然叫起来,把我吓一跳。如果我看一下左臂上的波奇的话,它就会满眼诚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求求你跟我玩玩吧”。这时我周围的人就会环顾四周,感到很奇怪,到底是哪儿来的狗叫声呢? 
有一次波奇叫得太大声了,那时我正在便利店里摆放商品。我小声地训斥它:“你给我安静点!”不过它却叫得更欢了。店里的顾客好像发现了这件怪事,他们觉得这家店里一直有狗叫,真是太奇怪了。 
我用手捏着皮肤,想把波奇抓起来,不过没什么效果。我眨眼的空儿它已经逃到别处了,看来想抓住刺青上的狗是不可能的。 
让波奇呆会再吃东西,它做不到,就连把前腿搭在人的手上也不会。偶尔它会听我的话,乖乖坐在我的左臂上。但如果我命令它做什么动作的话,它只会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我。我叹口气再看它的话,它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已经躺倒了,还打着呵欠。 
如果把名犬拉斯的聪明程度当作1的话,那依我看来,波奇只有拉斯的1/100聪明。而且波奇是个胆小鬼,打雷或者有其他很大声响的时候,它就会不安地四处张望,发出吼叫声。 
波奇简直一无是处,它一直过着懒散的生活,除了吃食,就是撒娇地向我叫几声。我却要在学校上课,在便利店打工。 
尽管如此,波奇却有一次让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
那天我陪美莎绘去了医院。她的检查要花上几个小时,于是我到医院的四周闲逛,这是家大医院,周围又有书店,所以也不是特别无聊。   
我拿着刚买的漫画书,在病房楼的屋顶上看起来。这里阳光很好,还很安静。有几条洗得雪白的床单晾在这里,随风摆动着。 
突然波奇尖声叫起来,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看一下周围,发现有一个老人倒在了入口处。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住院的病人。要不是波奇用叫声提醒我,我还没发现呢。
我扔下手里的漫画书,跑过去打招呼,原来老人的胸口疼。我急忙跑下楼,叫来护士。心里却在想着波奇。 
没想到波奇还会帮助人啊,挺厉害的嘛! 
在护士赶来之前,我一直呆在老人的身旁。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仍然继续说着感谢的话。我当时完全沉浸在波奇的世界里,于是捋起袖子给老人看左臂上的刺青。
“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它吧。” 
看到狗的刺青的老人,睁大了眼睛,然后被护士运走了。
贫乳是正义!制服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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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平面狗(乙一)


我和家人之间产生了一道奇怪的鸿沟,被宣告死亡的人和被宣告活着的人,似乎对世界的看法也不一样。   
他们三人好像感受到了彼此之间强烈的联系,会看一个东西,然后产生同样的想法。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愉快地聊着天,看起来像是在互相安慰。他们三人像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家庭,事实上也根本没有我加入的空隙。  OnE#8*8 
不知为什么,父母对我一天天地严厉起来,无论是父亲繁男,还是母亲美莎绘,都努力让我改掉懒散的生活态度。
“今天天气不错,你把窗户打开来,做一下扫除吧。”
“我知道啦,这种事不用你说,你有必要一件件地说吗?” 
“我不说的话,你会做吗?” 
我现在已经没法向美莎绘撒娇了,只要有一点懒散的地方让她看到,她就开始不停地批评我。 
父亲繁男也一样。他带着我到处走访亲戚,想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他们,让他们照顾一下即将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女儿。
亲戚们听了父亲繁男的解释,都同情地看着他。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我更值得同情吧。我本来就不记得这些亲戚的面孔和名字,跟他们相处只会让我觉得烦。而且因为我很冷淡,笑脸都没有,在亲戚中的评价肯定是出奇地差。 
父亲繁男和亲戚阿姨正在聊天,我无聊地打着呵欠,这时父亲生气地摁着我的头向阿姨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虽然这个家伙很差劲,还是请您多费心关照。”  
我的头被他摁着,被迫低下头来。偏偏在亲戚前这么出丑,我就算不生气,也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对爸妈两人来说,唯一担心的就是你那吊儿郎当的性格。”
薰这样对我说道。 
“他们真够笨的,像我这样生活习惯良好的女孩怎么会让他们不放心?”我用脚操作着遥控器,对薰说道。
一天傍晚,我跟父亲吵架了,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时我已经到暑假了,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晚上我起来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吃晚饭,于是我坐在旁边吃零食。
我把装煎饼的塑料袋不小心丢在了可燃的垃圾里,父亲繁男好像对此很不满,又开始像往常那样教训我。在我们这个地方,居民有义务把塑料垃圾分开放。
“有必要吗?不就是把垃圾分个类吗?”
我回嘴道。于是父亲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似乎在说“真受不了你”,然后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原意做?垃圾要是不分类的话,清扫局就不会上门来取的。你认为你这样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薰从来都是分好类扔的。”
父亲搬出弟弟的大名,这让我感到莫名地生气。或者可以说是悲哀,我似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种了。
“为什么你现在又提到薰的事?” 
当时的薰对于自己名字突然被别人提到这件事,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你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拿我跟弟弟比!反正我又没有他聪明!” 
我的声音出奇得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往后退了几步,结果手臂把桌子上的杯子弄掉了。杯子破了,里面的牛奶四处飞溅开来,于是我的情绪更加控制不住。父母为此感到很吃惊。
“你在说什么呀?”美莎绘出声了。“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呢?” 
“那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作为父母不是有义务抚养我吗?你们竟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是也得了癌症就好了,就不用一个人活在世上了!” 
屋里响起清脆的响声,父亲繁男给我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到了车站前的中国料理店里,面前摆着一碗干笋面。这时我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很奇怪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跑出家门的?我经过了哪里?为什么要点干笋面?对于这些我完全没有记忆。我看了看脚,原来穿着鞋,于是放下心来。我走到洗手间去照了照镜子,发现脸红肿着,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突然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袭来,我吐了。凄惨的心情,还有涌上来的后悔,我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我跑出来的时候钱和手机都没带,于是我向店主借了十元硬币,用店里的公共电话打给山田。
在等山田的时间里,我坐在座位上,对自己生起气来。
左臂上部的狗可能是闻到了面的香味,这时叫了起来。波奇完全不理会我的情绪,一副天真的表情继续叫着。快别叫了!会给店里人添麻烦的!我小声地提醒波奇,可它还是继续叫。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左臂,努力不让四周的人听到,可是狗的叫声依然响彻整个店内。
快别叫了!我求你了!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话呢?我弓着背向刺青上的狗恳求道,可是依然没用。清水般的鼻涕流了下来,这对我来说是流泪的前兆。
担心和困惑一起向我涌来。
我发现我根本照顾不了一只狗,我连自己一个人生活都害怕,还要再用心养一条狗,我根本做不到!
给它喂食,它闹人的时候要哄它开心,要保证不让它叫出声,在它无聊的时候要陪它玩。 
我对着蓝色的波奇,告诉它道: 
“对不起,波奇,我没法养你了,我没这个信心,我会马上给你找新主人的。”
波奇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发出一声悲哀的叫声。
赶来的山田看到我的样子很是惊讶,原来我竟然还穿着睡衣。
“我决定不要这只狗了。” 
我哭泣着对山田说道,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波奇已经不在这里了。 
它可能是听懂了我的话,害怕被我扔掉,于是逃到身体表面的其他地方了。 




山田帮我付了帐之后,我们就出了那家中国料理店。两个人商量的结果是我到她家住一段时间,我顺便还跟她提到我跟父母吵架以及准备扔掉宠物狗的事。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扔宠物那些人的心情,今晚似乎能够理解了。这一天我心情极其焦躁,而且非常沮丧。 
去山田家的话必须坐电车,离最后一班电车还有点时间,不过车站里等车的人还挺多的。我当时还穿着睡衣,感到很不好意思,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我只好拣了一节人少的车厢。
“我想把波奇、连同那块皮肤移植给别人。”
但是山田却面露难色。
“这种事真的可以吗?” 
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关于皮肤移植的知识。
“而且你觉得会有人要一块扎了狗的刺青的皮肤吗?如果有人喜欢狗的刺青的话,他也不会要别人的皮肤,而是自己直接让人扎在自己身上了。” 
山田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你非要把波奇从你的身体上弄掉的话,还不如把刺青去掉呢,这倒是有办法。” 
我摇了摇头,我不忍心杀了波奇。如果是自己养的狗,我会把它转交给保健所。
“总之我们先到网上查一查皮肤移植的事,再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受狗的刺青。” 
山田说完,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电车门开了,我们到站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住到我家倒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吧。” 
我们刚到山田家,她就把话筒塞到我的手里。我虽然表示同意,不过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跟父母说话,即使是隔着电话。我为了让她放心,就随便拨了一个号,然后装作跟父母说话的样子。
走进浴室脱光衣服,我马上开始寻找波奇。要是以前的话,我叫它的名字它就会哈、哈地答应着,然后出现在我的左臂上。不过这次它没有出现。 
我又用镜子照了照后背,还是没有波奇的踪影。可能它又像往常那样躲着我了吧,这样的话我是找不到它的,我现在能想象到它鼓着腮帮子的样子。
我决定不去管波奇了,反正它又不能从我的身体上跑出来。 
第二天,我得到允许在山田的屋里摆弄电脑,上网寻找愿意接受狗刺青的人。我虽然自己没有电脑,不过山田教了我一点,我意外地发现操作特别简单。
“老实说,你不要抱什么希望哦。”
山田这样跟我说,然后就上了一个刺青相关的主页,主页的名字叫“TATTOO之家”。
我问山田:“为什么叫‘家’呀?” 
山田这样告诉我: 
“反正就像说‘什么什么之家’那样,用了个‘家’字罢了。”
那里好像是个很不错的主页,一站到门口就响起柔和的音乐。我说的是站到门口,其实意思是进入主页的首页,音乐也是从电脑的音箱传出来的。不过由于我就是痴迷这些东西的人,所以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这个主页的居民。 
背景是明亮的蓝色,紧接着出现一个“欢迎光临”的广告牌,还有几扇门。说是门,其实只不过是图案,每个门下面都解释了门的后面有什么。
山田告诉我这个主页的管理员是个年轻的OL,管理员也就是这个主页的主人。
“那我把信息写到留言板上了哦。”
山田这样对我说,然后把手掌形状的光标放在一扇写着“留言板”的门上,轻轻点击,就进了这个主页。我对里面的很多东西就觉得好奇,在里面到处溜达了一番。对这个地方习以为常的山田向我投来目光,意思是:你也就是这种人了。 那扇门的后面当然是留言板了,这里有来过的人留下的信息。我浏览了一下以前的留言,发现有很多跟刺青有关的信息。 
我看到想扎刺青的人留下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然后一个叫“山田”的人耐心地给出建议。 
“这个‘山田’是谁呀?”
“当然是我了。”
山田摸了摸下巴回答道。
“你就没想过起个其他的名字?”我再看其他人的名字,其中有很多有趣的名字。在这里可以用假的名字。 
“你看这里正好没有‘山田’这个名字,所以就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你别管了。” 
山田说完,就在留言板上写下留言,内容是问有没有人愿意要一个狗的刺青。
“……名字叫波奇,雄性,身长三厘米,毛是蓝色的……”
看起来就像那些贴在大街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写完留言后,山田马上想去其他跟刺青有关的主页。我问她是不是有很多类似的主页,她点了点头,把那些主页的地址都告诉了我。 
“不过我还想在这个主页上再看看呢。”
我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那要不点一下其他的门吧。” 
我又一次回到首页,点击了一扇叫“画廊”的门。进入里面一看,发现有几张刺青的照片。这好像是那位主页的主人OL皮肤上扎的刺青,一张张照片下面都写着解释和有关的回忆。有一张照片下面这样写道:“这个凤蝶的刺青是我自己设计的,是失恋第二天刺上的……”我又读了读其他的注释,发现这个人很喜欢自己的刺青,而且为此感到自豪。 
“能建一个这样的主页,说明这个OL很喜欢刺青。”在旁边抱着胳膊观赏照片的山田说道。“接下来到‘聊天室’里看看吧,不过里面大多数时候都没人。”
山田点击了一扇写着“聊天室”的门,门的下面写着简短的注释:我们一起围着桌子聊天吧。山田简单地对我解释说“聊天室”就是跟人同步聊天的地方。
到里面一看,跟山田说的并不一致,聊天室里有人。那个人叫“手表兔”,好像是个男的。不,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戴着手表的兔子。
我按照门下面写的注释那样,想象这里有一张桌子。我想象着桌子放在房间的中央,手表兔正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盯着自己得意的怀表。就在这时山田走了过来。
山田说了一句:“你好,好久不见了。”
手表兔回答说:“哎呀哎呀,能在这里碰到你,真难得啊。”
他们两人愉快地聊了一会天,可能他们都通过这种方式来收集信息、扩大人际关系吧。我也想坐到桌子前聊天,可是用来说话的键盘只有一个。
过了不久,山田正打算结束这次聊天,这时手表兔说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 
手表兔说:“对了,你知道刺青狗的事吗?好像有个人正在找那个扎着刺青狗的女孩。” 
在电脑屏幕面前,我和山田对望了一眼。
手表兔继续说道:“好像说是那个人上个月在医院差点死了,结果被一个女孩救了,不过他忘了问那个女孩的名字。那个女孩身上好像扎一个狗的刺青,现在那个人的手下正在刺青相关的主页上收集与刺青狗有关的信息呢。这个话题可风靡一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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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平面狗(乙一)

山田问了收集信息的那些人的情况,原来扎着刺青的女孩救的那个人是一家著名公司的社长,连我都知道他的名字。那个社长想找到救命恩人,对她表示感谢。
手表兔说道:“肯定是一份大礼啊。”
山田:“可能是一百根胡萝卜呢。”
手表兔:“胡萝卜?才不是呢,肯定是钱呀,钱!所谓的谢礼肯定是钱!”
那个扎刺青的女孩很可能是我,我想到对方可能给的谢礼,坐立不安起来。如果我把家人的情况告诉给波奇救的那位老人,他可能会帮我们出昂贵的手术费。 
我和山田马上坐上电车,往老人经营的公司赶去。那家公司就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市,从那个老人住在我家附近的医院这个情况看来,公司应该离得不远。
我看了看周围的大厦,发现有一座特别高。进出大厦的都是上班族,要进去需要一定的勇气。
我们跟负责接待的女人说了刺青的事,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瞥了我们一眼,然后拿起电话,好像在喊某个过来。 
不久,一个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把我们带到大厅里的沙发。
“扎刺青的女孩这件事,你们是从哪儿听说的?” 
那个男人认真地询问道。山田回答说是在网上看到的。 
“其实我必须分辨到底是不是真是那个扎着狗的刺青的女孩。”
听那个男人的解释,似乎是这个信息在刺青界广为流传,结果有一些人来冒名顶替。
“所以我们隐瞒了是什么样的刺青狗,刺在身体的什么部位等信息。我从社长那听了很多关于他救命恩人,也就是那个扎刺青的女孩的情况,所以如果有其他人来冒名顶替,随便拿个刺青来说自己是社长的救命恩人,我一眼就能识别出来。那现在你让我看看你的刺青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他让我把刺青给他看,可刺青上的蓝色小狗已经到别的地方躲起来了。 
“现在嘛,我没法给您看。这是有理由的,但是我就是那个扎刺青的女孩。如果见到社长的话,他肯定能想起我的。”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断定我又是一个冒牌货。 
“那个刺青是一只蓝色的狗吧?刺在左臂上?这样的信息只有本人才会知道,不是吗?”
那个男人惊讶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不过如果不能亲眼看一下的话……” 
我们被赶出了大厦,我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钱。于是在回去的电车上,我开始考虑刺青狗的追捕战。 
我先准备用食物来诱捕,并且开始执行。我准备让山田在我的左臂上方刺一块肉,然后等着波奇的出现。那个馋鬼波奇,它看到肉肯定会出来的。
山田像往常一样,在我的左臂上刺了一块不带骨头的肉。
我坐到椅子上,把左肘搭在桌子上,调整姿势使左臂上的肉容易看见。 
但是,肉的刺青完成之后,过了好长时间,波奇也没有出现。我盯得有些累了,注意力开始分散。 
我又看了肉一眼,波奇还是没有出现。于是又把眼睛移开,然后再重复相同的动作。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眼睛刚离开几秒钟,胳膊上的肉图案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糟糕!我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波奇好像已经发现了我搜捕它的意图。 
于是瞅准我没盯着左臂的空儿,把肉衔着逃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在钓鱼的时候,没钓到鱼,饵却被鱼叼走了。
“但是它到底什么时候跑到肉的旁边的呢?”我疑惑不解,它的腿并没那么快呀,它不可能马上出现,又马上消失的。它一秒钟只能移动十厘米。
“它会不会利用了我们没注意的胳膊内侧了呢?把肉带走的话,最有效的逃跑路线就是衔着肉躲到胳膊内侧。对它来说,先躲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然后逃走是再简单不过了。悄悄地潜伏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躲进胳膊的内侧,然后瞅准我们都没盯着的空儿,跑到胳膊表面把肉衔走,再躲到内侧。获得食物的最短距离是胳膊的一圈。”
这时从我身体的某个地方传出狗的“汪汪”声,听起来似乎在嘲笑我们。 
这个混蛋!竟敢戏弄我们人类!
接下来我们决定刺一个假波奇,只要左臂上端有一只蓝色刺青狗的话,即使不是真的,也应该能瞒过那个社长吧。
山田在我的左臂上刺了一个假波奇,连很细微的地方都跟真波奇一模一样。但是扎到皮肤上以后,颜色看起来怪怪的。等它变成稳定的颜色,估计要几天时间吧。 
不知什么时候假波奇从左臂上消失了。找都不用找,假波奇就在我的大腿上。我穿着短裤,可以看到两只蓝色的狗并排坐在我的左边大腿上。可能是波奇咬住那只画在左臂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狗,把它拖到了我的大腿上。
即使我把大腿上的刺青狗给他们看,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是社长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把跑到大腿上的刺青再弄回左臂的办法。 
波奇好像理解我们的苦恼似的,盯着我,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美莎绘的电话打到了山田家。虽然我没跟家里联系过,不过看来他们猜到了我会在这里。
“她说薰马上就要住院了。”
我把电话里的事情告诉给山田,她正在为自己养的狗开罐头。 
我开始焦躁起来,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的话,那个社长或许会替我们付手术的费用,这样就可以给家人实施治疗了。如果这样的话,父母也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但是怎么才能把波奇引到左臂上边来呢?而且还有必要让它固定呆在那,不能再让它跑了。如果不眨眼的话,波奇就不会动。即使两个人想这么做,也不可能眼都不眨地盯着波奇呀。走路的时候,或者坐电车的时候,视线肯定会从波奇身上离开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把波奇引诱到左臂上。它肯定已经发现我们在拼命引诱它出来。
我又一次意识到随心所欲地驾驭一只狗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我自己是没法驯好一只狗的。我想象了一下自己饲养真狗的情景。散步的时候在狗的脖子上系上项圈,然后牵着绳子,即使这样狗肯定也不会按我要求的方向走。 
山田还在用罐头起子吭哧吭哧地开着罐头,马宾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流着口水,在绳子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靠近山田。马宾脖子的项圈上面系着一条黑色的绳子,绳子连到狗圈里。
啊!我仔细地回想着给波奇喂食时候的情况。扎刺青的器具每天七点半以后才可以自由使用,所以每次扎完都会听到那个声音。
我看了看表,快要到五点了。暂时不能让马宾吃食物了,真是对不住它,不过我还是拉着山田的脖颈把她拖到了店里。
“你要干什么呀?” 
“我想到把波奇引诱出来的办法了,我相信狗的学习能力。”
我坐到椅子上,让山田做帮我扎刺青的准备。 
猫头鹰挂钟的长针指在十二上的时候,里面的机关动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只白色的猫头鹰。猫头鹰发出傻瓜般的叫声,就是每次给波奇喂食时它听到的那种叫声。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此时波奇已经流着口水坐在那了。一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它连逃避主人追捕这件事都给忘了,终于又出现在我的左臂上。 
巴浦洛夫做实验时的那条狗,你真是棒极了!我请求山田在我皮肤上扎一个刺青,那是种很简单的刺青,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完成。在那期间我们为了不让波奇逃走,轮流着眨眼。

第二天,我和山田又来到那家公司。昨天那个矮个子的男人看到我们,脸上一副“你们怎么又来了?”的表情。我把左臂上方的刺青给它看了以后,他爽快地把我们带到大厅深处的电梯。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在往最高层上升的电梯里,那个男人这样问我们。
“按我听说的情况,刺青狗身上应该没有项圈呀绳子什么的呀……”
波奇现在戴着项圈。系在项圈上的绳子被绑在了它旁边竖着的木桩上,这样一来它就没法再动了。波奇一副怄气的神情。 
“是的,刺青上的绳子是最近加上去的。”
“为什么要加绳子上去呢?” 
“……为了不让狗逃走。” 
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似乎想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高中生在想些什么”。
这个地方应该是社长室吧。我们被带了进去,并坐到了沙发上。沙发简直太软了,似乎下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一个秘书模样的女人给我们拿来蛋糕和咖啡,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秘书,于是私底下商量着要不要让她给我们签个名。
房门被打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是那天我在医院救了的那个老人。他一看到我,脸上就挤满皱纹地露出微笑,然后坐到了我们的对面。 
“您还记得我吗?”
他点了好几遍头。 
“嗯,能记得。当时我还没向你道谢你就走了,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刺青狗。找你可不容易啊。” 
他并没有大公司社长的架子,可能也因为这个吧,我们开始轻松地闲聊起来。 
他为了做心脏的手术住进了那家医院,他说如果不是我当时喊人来帮忙的话,他就活不到现在了。社长好像还有一个跟我们一般大的女儿,看来他的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表要年轻。
我告诉了他我家人的事。虽然希望不大,但如果有做手术的钱的话我想让他们马上做手术,不然的话肯定半年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社长认真地听了我的话,并且答应帮我承担手术的费用。
我感到很满足,如果把这事告诉父母的话,他们一定会吃惊得不行。说不定他们高兴起来,就会开始喜欢我。
“对了,胳膊上扎刺青的事你父母知道吗?” 
他说完把杯子送到嘴边。他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看起来很重的手表,我吃了一惊。 
“我还没告诉他们。” 
社长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微笑消失了。 
“这样可不行啊,你的身体是父母给的,要爱惜,不能随随便便刺个东西在上面,这个我不赞成。” 
他的口吻简直像是老师的说教。 
“是的,确实是从父母那得到的宝贵身体,不过同时也是我的身体。确实我刺这个狗的时候有些草率了,不过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但是我不希望你的身体被这种狗的图案弄脏,你的父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山田似乎一直想说些什么,不过可能因为现在这个话题让她很不高兴,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沉默。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子有种硝烟味,心情也沮丧起来,让人很不愉快。
“确实像您说的那样,我的父母可能会为此生气,但我却在努力地为刺青上的狗负起责任。我从来没觉得狗的图案弄脏了我的身体,请您不要把刺青说得这么不好(糟糕)。”
他的表情更加阴沉了。 
“你现在可能为了时髦扎了刺青,不过几年以后,你肯定每次看到它都会感到后悔。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说出责任这些话。”
我感到不甘心,他每次说到波奇的不好,我都拼命地辩护。他根本不了解我胳膊上的这只狗,诚然,波奇没什么好的教养,又是个胆小鬼、馋鬼,有时会叫得我没办法,但是它不还是救了你的命吗? 
“请您不要说我的狗的坏话。可能您并不了解扎刺青这件事的意义,但我是想扎才扎的。即使后悔,又怎么样?” 
我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哭腔,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波奇,就有些控制不住。如果没有它的话,我可能会被不安压垮,害怕半年以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它虽然是个淘气的家伙,但却给了我勇气。它哪也不去,乖乖地呆在我的皮肤上,经常看着我。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我是喜欢波奇的。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它那得到了很多,可我竟然想把它扔掉,我真是个笨蛋!我差点输给了饲养狗的责任。
“我是真心真意地喜欢这条狗,所以请您不要说它的坏话。”
想扔掉波奇的想法已经消失了,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要把波奇继续养下去。在别人的眼里它可能只是一只刺青狗罢了,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不可替代的。我想到这些,泪腺一下子决堤了。
我现在终于感到自己明白了美莎绘和繁男的心情,我和波奇一样,不是个好孩子,但就像我对波奇抱着一份沉沉的感激一样,他们对我可能也有着同样的感情。 
“你没事吧?” 
山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我一面呜呜地哭着,一面擦着鼻涕。 
我为什么要对父母说那么过分的话?说什么“你们有责任养我,却抛下我一个人,太过分了”!我在下定决心不把波奇扔掉(继续饲养波奇)的时候,终于理解了父母的心情。虽然表面上他们不太喜欢我,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他们肯定也很难受。我这个白痴,竟然没意识到这些。 
拿钱回家,让他们对我另眼相看,简直是天大的蠢事!我应该做的是呆在不久将离开人世的家人身边,尽可能地多陪陪他们。
可能社长看惯了我这样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吧,他冷淡地说道: 
“一不如意就知道哭!” 
山田把蛋糕扔到他的身上,几乎同时我也把咖啡泼到了他的脸上。 
可能是被周围的喧闹弄得紧张起来吧,这时我左臂上的波奇也吼了起来。我觉得被钉在桩上的波奇好可怜。吵架已经结束了。 
被赶出大厦的时候,我向接待处的女孩问道:
“你们有裁纸刀吗?” 
她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哭花的脸,不过还是把刀子借给了我们。我在当场把刀刃弄出一寸长,然后用它把绑在波奇身上的绳子割成了两段。这也就意味着在我左臂的皮肤上割一个口子。胳膊上马上出现一道红线,于是刺青上的绳子被分成了两段。   
我向接待的女孩道谢并把刀子还给她,这时她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马上用手指把刀子抓了过去。
眨眼功夫之后,波奇已经拖着割断的绳索,高兴地又蹦又跳。
贫乳是正义!制服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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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平面狗(乙一)


半年以后。 
那三个人都死了,我没有能力给他们建一座气派的墓。
这半年,我非常平静。我感受到了以前没感受到的亲情,不管他们怎么批评我,我都不会生气。
“喂,这件事我没法当面跟她说,所以来拜托你。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你的朋友小优?”薰生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我说道:“你告诉她我并不讨厌她。”这是跟他说的最后一次话。 
一天, 我和山田坐在咖啡店里。 
我跟她提起薰最后说的话,她似乎觉得很奇怪,眯着眼对我说道:
“那你要做的事可真复杂呀。” 
“对了,你身上的红斑点治好了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
“什么红斑点?”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吗?说你皮肤上长了红色的斑点呀。我当时还说这是痤疮的呢。” 
“噢,你说那个呀,那个已经被波奇吃掉了,这个家伙把我皮肤上的那些东西,包括身上到处都是的黑痣也一块都吃了。” 
我用手指肚摸了一下躺在我右手指甲上的波奇,它高兴地发出声音。
山田翻着那本厚厚的书,翻到某一页,然后指着上面的一幅照片让我看。看来这是一本关于皮肤病的书,她最近开始学习皮肤了。说是要当一个扎青师,需要学些基础知识。
“是呀是呀,我几年前皮肤上长了这张照片上这种红斑点,不过已经被波奇吃掉了,早就没影了。”
我读了一下照片下面的说明:“蘑菇状真菌病:这种病可能会好几年都停留在皮肤上,但最终会转移到内脏器官。” 
“这可是皮肤癌的一种哦,好险哪,铃木,你本来也是要死的,这下可要好好感谢波奇。”
我点了点头,把脸贴到若无其事地打着呵欠的波奇上。
去了美国的中国姐姐又回到了日本。
我现在终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现在我要去山田家见那位中国姐姐。误听我的话、刺了一只错误的狗图案后我的无奈,还有很多的感谢的话都告诉她。
“你好。”
她向我打招呼道,依然是那么美丽。 
我和山田告诉她,她扎的刺青狗会动,以及它特别缠人的情况。她并没有怎么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她对我大腿上的刺青狗感起兴趣来,那是山田刺的假波奇。虽然这个图案跟波奇一模一样,不过好像没什么魔法。它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我的大腿上。
“能不能让我来修改一下这个图案?” 
我是她的fan,当然不会拒绝了。我被他们安排在床上,大腿处传来已经习惯了的那种疼痛,在这期间我问山田:
“干笋面的钱我还你了吗?” 
“不用了,这点小钱,不过以前借给你的三万块倒是希望你快点还我。” 
中国姐姐修改后的假波奇一眼看去,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不过不可思议的是我知道了它是只母狗,估计是平衡稍微改变了吧。而且我感受到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妩媚。
“这个是波奇的女朋友对吧?” 
中国姐姐满足地点了点头。 
三天以后她又回到了美国。听说她已经过世的祖父曾在美国经营古董店,她自己也是在美国长大的。 
一天早上,我被两只狗的叫声吵醒了。这时我再想跟中国姐姐抱怨也没用了,她已经不在日本了。
尾声 
拜启 
最近持续是初春的好天气,从我开始一个人生活算起,现在已经过去了一轮春夏秋冬。
刚开始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感到特别寂寞,不过现在跟波奇它们两个一起过,挺自由自在的。
我公布了自己扎了刺青的时候,爸爸好像没怎么生气。虽然有点不太乐意,不过还是原谅我了。为此我感到特别高兴,直到现在还心存感激。
不过刺青狗为什么会动呢?难道是扎刺青的扎青师会魔法?直到今天我都没好好考虑过这件事。 
不过我最近开始这样想:可能波奇是上帝派来的,来告诉我我会没事的。我一直因为对弟弟抱有自卑感,和以为没得到爸妈重视的错觉,感到很寂寞。谢谢你,上帝。
不过不久之前,波奇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名字叫做奥莱欧。
这个名字是照搬我第二喜欢的甜点名字。我最喜欢的甜点是……。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好友山田正在跟她父亲学习刺青,比起她家周围的那些普通扎青师,她的技术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很多话想写,不过今天就写到这吧。
我一直不能跟亲戚们很好地相处,做饭的手艺也很差,早上也不能按时起床。我常常自怨自艾:为什么我老是失败、这么没用呢?
不过,没关系。我还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你们在生前当我的家人。到鬼节的时候你们一起回来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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