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督 石原立也
以忠实地再现原作为目标
为了让观铃的死具有说服力，我决心制作电视剧风格的画面。
——TV动画《AIR》是您首次担任监督的作品。
石原:是的。大约前年年底的时候，我司(京都动画)的制作人问我知不知道《AIR》这个游戏。虽然没有玩过游戏，但是听说这是所谓“美少女游戏”，一个让人感动的故事，所以我回答说“知道”。实际上成为监督后才玩了原作游戏，不过，我沉迷上了它……可以说是心迷神醉，心想“这就是《AIR》吗”。
——“这就是《AIR》吗?”指的是什么？
石原:我玩了《AIR》之后，感觉它就像传闻的那样，确实是一个催人泪下的优秀故事。虽然原作游戏最终是观铃和晴子的故事，但一开始故事背景是现代的“DREAM篇”，接着是发生在过去的“SUMMER篇”，再回到现代时间线的“AIR篇”。因为“DREAM篇”是以玩家的视角进行故事，所以画面中没有（玩家扮演的主角）的自己的身影。DREAM篇带着过去的故事SUMMER篇，回到发生在现代的“AIR篇”的时候，玩家变成了和以前不再相同的存在，以乌鸦小空的视角，看着以前的作为“往人”的存在。我认为这种视角的变化只有在游戏中才能体验到，这种做法非常的精妙。
——把只有游戏才有的结构的故事动画化，应该会很困难吧?
石原:一开始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危机感。倒不如说，因为是女孩以去世为结局的，需要处理“死亡”主题的故事，所以我觉得必须稳正地创作。角色的演绎方式也不能用漫画化的处理，如果不尽可能地向电视剧的方式靠拢，或者说不制作出真人电视剧风格的画面，观铃最终的死就会缺乏说服力。因此我下决心必须要创作出具有一定程度具有真实感的画面。
——说到说服力，例如观铃走路的姿势，仅靠步伐和肩膀的动作就能展现出女孩子的样子，非常可爱。
石原:您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对演出和作画的工作人员，首先希望的是将女孩子画的可爱。我认为女孩子的可爱之处，比如坐下的时候小心地提起裙摆这样不经意的举动，在男性眼中也是可爱的地方。我曾说要在这些细节上增加张数。即使是往人的场合，因为他的个子很高，在观铃的房间移动的时候，为了头不碰到天花板，会稍微地弯着腰呢。从动画的角度，这是相当麻烦的作业，虽然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我对此有点过于乐观了，虽说《AIR》并非萝卜片或战争片，所以我想着就算是“拼张数”也不会像上述类型一样那么多。然而实际开始作业后，我再次切身体会到日常故事的细节，张数是更为必要的。
——动画化的时候，您设定了怎样的主题呢?
石原:总之是为了不损害原作的形象进行了设定。希望大家看完动画的最终回，能有和通关游戏之时相同的感触。
认真处理角色之间微妙的距离感和搞笑场面背后的严肃感
——关于各个角色，您想要描绘出怎样的人物形象，或者在描绘上有哪些辛苦的地方？首先请谈谈观铃。
石原:观铃本身是个开朗的孩子，但实际上也是孤独的，将两者平衡起来比较困难。或许可以加入更多和佳乃和美凪的对话，但我觉得这样就会减弱观铃身上的孤独感。虽说如此，如果不怎么和其他角色交谈感觉也不自然。所以即使在第一集，她也会怯生生地和美凪搭话。虽然观铃和晴子也会进行日常的交流，但因为二人有微妙的隔阂，所以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何描写那种感觉，我构思了很久。
——设定是观铃交不到朋友？
石原:是啊。所以用一句话概括，观铃的人物形象就是“孤独”。她一个人玩着扑克牌，原作里没有描写她玩的是什么游戏，动画里玩的是“solitaire”的纸牌游戏。听说solitaire的含义是“孤独”，虽然是偶然，但我觉得很贴切。
（译者注：solitaire指的是一种接龙模式的单人纸牌游戏，和“孤独”的形容词“solitary”有某种密切的联系，它们共有的sol的词根，来自拉丁语solus（alone），表示独立存在的含义。Solitary并非与世隔绝，而是指内心与周围人的隔膜感和疏离，恰好符合观铃身处人群，却无法结交朋友的孤独状态，非常佩服石原先生的精心筹划）
——您关于佳乃有怎样的想法?
石原:在玩原作游戏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是三个女孩子中感觉最普通的，我想把她刻画成开朗的女孩子。只不过她的故事第一个出现并结束，所以有刻画不足的感觉。其实我觉得她真的也有自己背负的东西。她的父母双亡，一直由姐姐抚养，也知道自己身患双重人格的疾病，给姐姐添了很多麻烦。我想如果能把佳乃在这方面的痛苦再描绘一点就好了。
——佳乃取下手腕上的印花手帕，和原作有所不同。
（译者注：バンダナ，英文为bandanna，意为作头巾或围巾使用的扎染印花大手帕。以下译为印花手帕）
石原:是的。原作是佳乃在节日那天拿到了气球，但是气球后来飞走了。但是在动画里的节日中，她还没抓住气球，气球就飞走了。我觉得那个印花手帕是至今为止佳乃的象征。它随风飞向高空，就像符咒解除一样。佳乃向前走了一两步，想要追上它，却被往人拉住了。这一幕给人“忘掉过去的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佳乃的故事应该写得很容易让人看懂 (笑)。
——关于佳乃的姐姐圣，您怎么看?
石原:搞笑的场景占了很多，和严肃的部分难以区分。不仅仅是圣这一角色如此，Key社的作品，最初被认为是搞笑的性格和因素，实际上深处和主题有着联系，背后有着严肃而可怕的内涵。起初还以为佳乃的印花手帕只是单纯的装饰，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为了让她不割腕自杀。
就拿美凪的米券来说，一开始会让人发笑，但一想到妈妈因为心理疾病而大量地买米，就会感到细思极恐。圣的情况也是，虽然把佳乃像猫一样宠爱着（译者注：这里用词为 猫可愛がり，表示溺爱，无原则地娇惯），但对圣来说，因为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再失去佳乃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虽然在旁人看来这种偏爱简直让人发笑，但其实是圣有意的做法，不能认为仅仅是搞笑而已。
——您对美凪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石原:美凪的线路，最辛苦的是她的节奏。慢节奏是她最大的特点，如果在动画中配合美凪的节奏去写剧情就会占用太多时间。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可能给她留了时间。具体来说，制作动画的时候，台词大概一秒出现八个字，但美凪的台词一秒只有六个字左右。我也对作画人员贯彻“希望以这样的速度”的指示，走路也要给人放慢脚步的观感。和原作相比，或许慢节奏的感觉不够，但在动画中我已经竭尽全力了(笑)。
——米券“全世界通用”是怎么回事(笑)?
石原:原作里没有这句话，是我自己擅自加上去的(笑)。虽然米券是实际存在的东西，但我觉得设计得和现实的米券一样会很糟糕，所以特意做得很假。
——美凪温文尔雅的感觉，衬托出小满的活力充沛。
石原:像小满这样自己动来动去的角色，从动画角度来说真的很好画。说到小满烦恼的事情，原作中也有，即被打瘪的脸。我想，把这个在动画里画出来应该可以吧(笑)。这次，作为动画版《AIR》的商定，有了例如“不要出现大汗滴落下来的表现方式”的要求，不过，勉强地做了小满被往人打得直冒金星的画面 (笑)。试着做了之后，因为并没有那么违和，真的帮了大忙。
——接下来是晴子，晴子虽然是年龄比较大，但好像有很多粉丝呢。
石原:听到这些我很高兴。嗯，因为她是那样的人……应该说，晴子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毕竟和我年龄相近，所以我很容易能够理解她，我也很容易和她产生共情。
——关于往人，您是怎么考虑的?第二集出现了“国崎往人赛高!”(笑)。
石原:那个，是和故事完全没有关系的部分，不过，因为往人在原作也有粉丝基础，想着“动画也加进去吧”，灵活地加了进去 (笑)。不过，往人可能是所有角色中和原作角色区别最大的。不如说是我特意进行的改变。与游戏中的往人不同，动画中的往人作为与玩家不同的人格一直出现在画面中，所以可能相比游戏中的往人更加温柔。与其说他是三个女孩的恋人，不如说是她们父亲的感觉。当然最终还是和观铃结成了恋人关系，但在游戏中和佳乃、美凪的恋人关系的地方，在动画中则表现为守护人的形式。
——如果往人和所有女孩们谈恋爱，作为观看的一方会觉得他是讨厌的男人吧。
石原:是的。此外，佳乃和美凪都没有父亲，作为守护她们的角色，我觉得以父亲的身份刻画即可。所以他的人物设定比原作稍微成熟了一些，特意做成那样的形式。
——观铃的父亲敬介可能也是和原作有很大不同。
石原:在原作中总觉得有一种反派的感觉，但我不想在动画中设定为反派……不如说是没能做到这点。我可能倾注了很多感情在内。敬介和郁子私奔一样地在一起，虽然诞下一子，但妻子去世了，然后因为孩子患病，就交给了晴子……我知道他看起来对观铃很敷衍，但年轻的时候光是工作就很辛苦。父亲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可以想象到会有多么的辛苦。所以，直到工作告一段落，他才来接观铃回家，我觉得可能是这样。
——这么说来，他并没有抛弃观铃。
石原:是的。所以敬介是真心地想和观铃一起生活所以，在第十一集中，当晴子怒斥“你现在来干什么”的时候，我想让敬介说“我也有苦衷”这样的话。但是，如果让观众把感情移入到敬介身上，晴子就会变成讨厌的人。我想那样会造成困境，所以没有去做。只是，晴子说想和观铃在一起的感情是敬介的几倍的时候，相比起晴子的感情，我只是加入了敬介默默忍住的戏而已，还试着加入最后他被观铃甩了的时候(笑)，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颓丧的场景。
——最后他和晴子能够互相理解，我感觉他被刻画为一个好人。
石原:如果能有这样的感觉，我会十分感激。
平安时代考据灵活使用和有意忽视的部分之间的平衡
——关于“SUMMER篇”的角色，首先来谈谈神奈，她是这个故事最初的人物吧。
石原:是啊。刻画神奈的难点是，因为身为公主不能举止过于粗鲁，但她也有疯丫头的一面，这里就需要平衡。因为是发生于平安时代的故事，她的步态楚楚动人，但会粗鲁地说着话。这也是神奈的魅力所在。柳也也说过:“我还以为翼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原来是普通的小女孩啊”。我想好好地刻画出她的这种魅力。
——关于柳也，您怎么看?我觉得他很帅气。
石原:想要让他帅气一点(笑)。虽然他是平安时代的人，但我觉得他已经不像是平安时代的人，应该也没问题，将错就错地这么刻画了他。我对时代的考证并不上心。“你也是我的老师?”
（译者注：原句为「おまえもグルか」おまえ（非敬语的称呼，通常用于同辈或者晚辈），グル（guru，指导师，比较现代化的表达方式）都是缺乏尊敬的用语，有一股仙侠的粗犷）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无所谓，黑漆帽子也摘掉了。其实，对当时的男性来说，不戴黑漆帽子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译者注：烏帽子 えぼし 日本古时一种成年男性穿着和服时佩戴的礼帽，日本古代继承了汉文明的衣冠文化，不戴黑漆帽子披发出门，几乎等同于社会性死亡，不过在key社的架空世界也无所谓啦）
——戴上黑漆帽子，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石原:是啊。我想柳也的形象会不会发生大的变化。之后，我打算营造出柳也与往人有着微妙不同的气氛。往人不是那种能“哈哈哈”放声大笑的角色，而柳也笑起来十分豪爽。年龄上柳也和往人大概是差不多的……或许柳也更年轻。只是作为父亲，柳也会有作为神奈守护者的感觉。神奈对柳也怀着淡淡的爱慕之心，但对柳也来说，神奈就像孩子一样和他交往。我想让柳也以这种方式对待神奈，反而更能刻画出神奈悲伤的少女心。
——里叶是怎样刻画的呢?
石原:我觉得动画中的里叶比原作更年轻一些。经常有人说神奈、柳也、里叶的关系就像一家人一样。神奈是孩子，柳也是父亲，里叶就像母亲一样。这样想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我个人觉得里叶是母亲的话有点令人同情呢(笑)。我想她是不是变得更年轻了?所以，我觉得哪怕给人一种姐姐的感觉也应该可以接受，所以稍微让她变得年轻了些。《AIR》的故事本身也是这样，这个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在走向悲剧性结局的途中，因为里叶的存在，有了引人发笑的场景，获得了救赎。
——里叶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觉是谜一样的人物。
石原:是啊。里叶在原作中也是谜团重重的角色。柳也讲述了自己的过去，但是里叶有关的内容则完全没有。我想应该怎么培养，才有这样的人呢(笑)。如果她身上有过往的事迹，也许会很有趣。嗯，可我当然不能随意地增添内容。
归功于观众和工作人员，《AIR》才得以成为幸运的作品。
——您对后期录音是什么样的感受?
石原:大家都是彼此之间熟悉的人，并且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原作游戏中参与了工作和角色塑造，所以我觉得非常顺利。只是，大家的演技实在是太出色了，给我造成了困难(笑)。比如在第六集A部分的最后有这样的一场戏，小满说着“真正的小满还没有被容许降临于这个世上……”，田村由香里女士在为声音稍稍颤抖的戏配音时，已经“啊!”地喊了出来(笑)，使我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在后期录音现场哭了出来，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就这样把头左右倾斜，让眼泪流着，流着……(笑)。
——一边润湿眼眶，一边使它干涸(笑)。
石原:是啊是啊，就像是一边摇着，一边渴着 (笑)。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结束了AIR的工作后，您现在是怎样的心境?
石原:终于结束了，太好了(笑)。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至少我努力去做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后我会涌起 “要是当时那么做就好了”的想法，但实际作业的时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时我拼命地向前赶路，没有别的办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没有感到后悔。
——您今后有什么目标、有哪些想挑战的领域?
石原:是所谓的“美少女游戏动画”和“萌系动画”的类型吧。这种类型的动画很容易被人轻视，但我认为只要认真制作，就能成为优秀的作品。即使是画女孩子也不是只画得可爱就可以了，戏剧等全部内容都要认真地去做。我想认真地制作那样的东西就好了。至于想挑战的类型……总而言之，我想做的是呆萌欢快，欢笑和泪水并存的作品。
——下一部作品已经确定了吗?
石原:是的，我正在着手下一部作品的制作，不过内容还是秘密(笑)。
——最后请您对读者说几句话吧。
石原: 对我来说《AIR》的动画是一部充满幸福的作品。2004年在TBS动画节上先行放映第一话的时候，我忐忑不安，不知道大家的反应如何，幸好收获了很好的评价，使我感到非常高兴。在动画放映的过程中，也请大家在京都动画的网站的公告栏等地方写下应援的话。多亏了各位观众，我自己才渡过难关，真的非常感谢。偶尔也会有人写到“谢谢你制作了这样的《AIR》”。其实正好相反，我才想说:“谢谢您的观看。”而且，工作人员也很照顾我。真的是在全员的协助下才得以完成这部作品，我在此深表感谢。我没有摆架子地以监督的语气对大家说话，仅仅是对观众们和工作人员们表示感谢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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