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心音 - 2012/9/22 2:55:00
【拳】
叮铃铃……
随着闹铃声响起,一只手快而精准地按下了按钮。闹钟像被轧住的喉管,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抬起头睁开眼,电子钟钟面显示着6:30的字样。
钟侓麻利地起身,着衣洗漱只在一刻之间,丝毫不见常人晨间的惺忪睡眼与懒散神容,有的尽是警醒。
趁着时间尚早,他离开空间狭小的休憩陋室,来到已有几许人气的偏僻小园。
全然不在意周遭晨练的人,他舒展着身体打了趟拳。
待到演武完毕,呼出一口白气,浑身神清气爽的钟侓,踏着七点的报时声,提着便宜又不失分量的早点,乘上了去往更偏远处的班车。
步行到了那建筑物隐秘的入口处,钟侓冲值守人点了点头。那人似也识得他,对他笑着点点头,说道:“钟大哥,快些进去吧,那边人已经来了。”
“知道了。”钟侓便不再多言语,推开虚掩着的铁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外头静谧无声,内里却嘈杂纷繁,若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变换,怕是极难想象个中对比之强之烈。
然而钟侓对此却全不在意。在他看来,旁观者也好,组织者也罢,与他都交集不大。他所要在意的,是与他一道被放进笼子里,高举在台上的那个生灵,只是这样而已。
为名,为利,武人上台,仅逐此二者而已。
这便是目无余子了吧。钟侓这般想着,心也沉入谷底,仿若死水,无波无移。
钟侓在喧闹声中,率先站上了生死台。
并不是因为他自信心充溢,或是旁人给他面子,仅仅只是名头大者当得压轴。
而钟侓,现今不过是无名小卒。
他今次的对手,是在广东、福建等地成名已久的领军人物,铁游龙张穆池的关门弟子。
据闻,这铁游龙与人争斗,极擅运用心理战术,或游斗或狠拼,战斗节奏全凭其一手掌握,对手多半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因而累此盛名。台上台下遭他毒手之人,没有千数也不下八百。
如此强手,收下留作衣钵传人的关门弟子,自然不是庸手。更何况他如今也已打出了自己的名头,隐隐有小游龙之称,其人声势之盛,可见一斑。
一经登台,周围的观者便如潮般地欢呼起来。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钟侓听来,却只如蚊蚋之音般不闻其声。一黑二白的眼睛,直直盯着对手,全身却放松得紧,丝毫不见激斗降临的紧张雀跃感。唯有一双眸子,分毫不离对手左右,倒映着对面的人自信却又从容不迫的姿态。
随着一声能撕裂鼓膜的电音声,台上的死斗开始了。
寂静,一片死寂。全然不同于先前的嘈杂,此刻,一片寂静笼罩在场内场外。不仅仅是声音,每个人的心头,同样也都笼罩上了这样一层死寂。
钟侓手指滴血,还有白色的浆液顺着指甲盖滑落到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颤抖或震惊的,茫然失措或口唇大张的,全都悄无声息地望着他,就好像他之前紧盯着先前的对手,现在的尸首一样。
台上躺着的,正是那铁游龙的关门弟子。他面朝下躺在台上,已然没了生息。
仅仅只是两击,他便连颤动身体都做不到了。
钟侓并不以此为虑。在他看来,或名或利,今次他都得到了。或许还应该好好感谢躺在那边的那一位吧。他这样想着。
于是,他成了新的新星,冉冉升起,数年不落。
其后五年,张穆池的其余八位弟子或先或后,或多或少,都向他讨教了几手。除却仅仅只是搭手试探的,其余正式约斗之人,尽皆毙命在他拳下,无一人得过十手。正是这些人等的接连挑战,与他每战皆胜的骄人战绩,铸就了他越涧虎之美名。
至此,世人皆以为铁游龙之称浪得虚名。此时的张穆池,已是骑虎难下。由他亲自写下的挑战书,在他的三弟子毙命头七那天,送到了钟侓手上。
前来送信的弟子,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死盯着他看,钟侓却混不在意。弱者的无助眼神就是这样,他想着,张穆池也不过是成就我更盛声名的垫脚石罢了。
张穆池已经年近六旬,早已不在盛年,身形却也不见老。
台上的他,依稀可见当年铁游龙的气势,虽在旁人眼中,他的势早已是日薄西山,不可与旧时同日而语了。
钟侓依旧如此沉寂,身子并不紧绷,甚至已不去看那张穆池。
张穆池却也不看他,仅仅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上光洁无比,显出保养得法的样子,除却较为黝黑,全然看不出是中老年人皮肤。
“你知道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双手布满了茧子。”本该是静谧无声的生死台,此刻张穆池却开了口。
随着他吐出第一个音节,场外所有的喧嚣全都飘然远去了。所有人都静悄悄地注视着他们二人,无关谁支持谁,谁又对谁下了重注。
钟侓听着他的话,却并没有接口。
张穆池不再看着自己的双手,转而望向钟侓的眼睛。“这双手上的茧子能褪掉,但沾上的血,怕是再也褪不掉了。希望几十年以后你不会像我一样,还要被逼着站在这里,而是能儿女相伴,安度晚年。”
钟侓也望向张穆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因为你有这样的想法,如今才会被逼着站在这里。”
闻言,张穆池浑身一震,继而猛力向前冲去。
捕捉到这一震的钟侓,同样向他冲去。
两人只互相印了一手,张穆池如玉石般的双手,就变得枯槁断裂,直如朽木一般。
已然大获全胜的钟侓,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下了生死台。
叮铃铃……
随着闹铃声响起,一只手摸索片刻,继而按下了按钮。闹钟摇晃了一下,而后再不出一丝声响。
抬起头睁开眼,电子钟钟面显示着6:40的字样。
钟侓拍了拍双颊,让略微有些迷离的眼睛醒了一瞬,一个打挺起身,悠哉地洗漱更衣。
洗了把脸之后,先前古怪的梦已经彻底远离了他。对他来说,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他将作为值得期待的拳斗新人,在台上崭露头角。旁人所说的血腥黑暗,在他看来不过是孱弱无力者的视角,真正有能者才能连番得胜。或许正是这样的心境,才铸就了相类的梦境吧。
心若定下来了,自然进境极快。很快他便结束了适应性训练,成为能加入赛台上的拳手了。
然而,今天进入训练室,所有的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就连平日里每天见到他,都会拍拍肩旁,对他说一句“好小子,今天也要加油啊”的训斗师,也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看。
待到换好训练服,他终于忍不住对训斗师问道:“师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看我啊?难道我来的时候衣服穿反了么?”言罢,他还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想看看训练服是不是也穿反了。
“不是……只是有些奇怪,你小子连一场都正式比赛都没参加过,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指名要挑战你。”训斗师说道。
钟侓愣了一下,问道:“是谁啊,居然会来找我?”
“谁说不是呢,”训斗师盯着他看了半响,见他不似作伪,继续说道,“你的挑战者,是一个叫张穆池的拳手。听说最近风头很劲,要不要打?”
“不会吧,这么邪门?”钟侓一下子变了脸色。
赛台上,两个年轻的拳手正彼此打量着对方。
相比略微有些紧张的钟侓,见到他的张穆池,反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既然无所谓,干嘛找上门来呢,真是的……钟侓紧张之余,还有心腹诽他的对手。
“我梦见的人,就是你吧?”张穆池看了他半响,反而微笑着开口说道。
“你做的梦,我怎么会知道!”钟侓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到极点了。
“也罢,就让我的拳来领教一下,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那如游龙般的身影,已经冲他咬噬而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苦斗。对钟侓来说,张穆池是个太过强大的对手。
羽翼尚未丰足的他,远不是拳斗经验丰富,甚至能称得上狡诈的张穆池的对手。
会输,会死。这个事实,在游斗四五手后,便已经印在他脑海里了。
但他并不介意。拳手早晚死在赛台上,若是有其他死法,反倒不怎么利索。
只是不想死得这么早,这般窝囊啊。这是此刻近乎跪倒在赛台上的钟侓,唯一的心声。
“怎么样,临死前的滋味,不好受吧?”张穆池用近乎梦呓的声音,不知是对他还是对空冥说道,“这便是你梦里让我品尝到的滋味了。”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睛直直飘到自己的双手,让他不再全神贯注于钟侓身上。
好机会,钟侓想道。他心心念念等来的,可能是对手唯一破绽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毫不迟疑地,他猛一挺身,双拳直击向对手面门。
骤然,钟侓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最终,他还是没能逃脱张穆池近乎完美的表演。
叮铃铃……
随着闹铃声响起,一只手不耐地拍下了按钮。闹钟挣扎了一下,继而散落成一地的零件碎片。
抬起头睁开眼,电子钟钟面显示着6:50的字样。
钟侓懒洋洋地直起身子,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响,这才坐了起来。
静静想着自己心事的钟侓,看起来如同梦里一般沉寂。
今天便是自己的谢师宴了。
拜入师父门下已有十余载,师父那一身世人称颂的本领,十有八九都已被他习得。剩下也不过须经时间打磨,由得他自己静心磨砺,已与师门无关了。
他有一身好天资,心性本就沉稳,对拳能时时沉浸其中,无时无刻不在行武。门中师兄弟皆称其为“武疯子”,盖因他不通人事,却又日日念着与人比斗,是以都怕了他不屈不挠的性情。
但他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因而也无人胆敢开罪于他,尽是躲着他走,怕被他抓去比武,继而躺上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
如此一来,与他亲近的,便也只有师父张穆池一人了。
张穆池其人,早先年与他最是相像,也是入武成痴之人,故而最宠这个弟子,但凡他想学的,无一不授。
电话铃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扯回现实。
这么早就有人来电话,着实是件令他惊讶的事。他并没有常会与他通电话的朋友家人,因而知晓他家电话的人也寥寥无几。
接起电话,话筒那端却迟疑了片刻,才发出一丝颤音。
“师父……他老人家,昨天晚上去了。走的时候没有一丝动静,想来是很安详的。师兄你……”
后面的话,钟侓已经听不到了。
一路发足狂奔直至武馆,钟侓看到张穆池的尸身仍旧躺在床上。只是全身盖上了一层白布,却令人顿生阴阳两隔之感,人便是如此奇妙的一种生灵。
钟侓轻轻掀起盖住师父面容的白布一角,眼见确实如那通电话中所言,师父的表情安详宁静,丝毫没有与死搏命的壮烈凄凉之感。
他顿时把心放下了一半。本想转身便走,想了想,却又掀开了白布的中侧。那儿正是张穆池左手的位置。
一掀之下,他看到师父原本如玉石般光洁无比的双手,已如枯槁朽木一般,裂纹满布。
苍白着脸,他倒退着出了师父的房间,甚至连白布都顾不得盖好了。
叮铃铃……
闹铃声遍响于室,声声不歇,却无人理睬,平白令空气清冷的早晨显出一丝寂寥来。
床上的人,被面裹头,并不管那闹铃作响,兀自睡着。自其被下枕面间,缓缓沁出一丝红来,那样艳丽动人,好像全副的生命精神都散在里头,化作赤痕了般。
电子钟的钟面,正显示着7:00的字样。
eddaban - 2012/10/4 13:59:00
……我只是想起来爱伦坡的某种文学主张……
还有,可以说句奇怪的话么?
——妹的!!!
永远25岁的蛇叔 - 2012/10/5 10:43:00
看过盗梦空间之后,对这类的文章不是那么感冒了。
但是不多看几遍,逻辑上仍然很难理顺、、、
不过这真的是很不错的一篇文章哦,赞一个!
忘却心音 - 2012/10/5 12:52:00
蛇叔……是指Snake么?抱歉,逝对于合金装备不太熟悉 |||
eddaban - 2012/10/5 14:02:00
果然对逝来说是很奇怪,逝看不懂呢。 忘却心音 发表于 2012/10/5 1:47:00 |
——一直以来养成的坏习惯。
不肯迁就看不懂的人,于是就没有人看的懂了。
其实就是一种任性罢了。OTL
说得太抽象了,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嘛,总之这样被d教导过……
于是来解释一下嗯。
拜校图书馆所赐,我囫囵吞枣地看过埃德加·爱伦·坡的小说集。
别的没怎么记住,但是他的那种异常浓烈的风格(或者说口味= =b)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对于其人及其作品我就不多说啥了,大家稍微看看就比我知道的多嗯;
只是,看完此篇《拳》我不禁想起了他的一贯主张“为了艺术而艺术”,于我的理解差不多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吧。
比如他的《红死魔的面具》,超凡的表现力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虽然现在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讲的是什么(……),但是那种冲击感还留在心里,仿佛一重温就会喷发的活火山似的……
嗯。这篇《拳》就是给我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嘛,怎么说呢……一直没怎么来坛子,也是昨天才看到的此文,=v=b
或许有的时候讲了什么道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感受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唔~说到头或许我还是没看明白里面讲了什么,但是我已经收获很多了w
——绝望了!对这个不是说的太少让人不知所云、就是说的太多让人晕头转向的自己绝望了!哦对了。那句“妹的”,可以理解为惊叹词……=_=
忘却心音 - 2012/10/5 14:22:00
啊……原来是惊叹词,逝学到了新知识,谢谢你……
还有,逝喜欢正反两面构筑迷宫,再通过选择构想出的可能性中最折腾人的选项,来达成“无法进入”和“无法脱离”两个目的。
リン - 2012/10/5 22:33:00
不肯迁就看不懂的人,于是就没有人看的懂了。
其实就是一种任性罢了。OTL
说得太抽象了,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这样想不对啊
作家写作是为自己而写的,要想求得世人都能理解显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