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的小镇是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地方,那里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没有咖啡厅,没有图书馆。无论你走哪一条路最后都会走到偏远的村落,无论你手指向何方都能看到光秃秃的荒山和树木。在智能手机和网络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唯一的娱乐就是散步,沿着小河散步,踩着杨树叶,踩着枫树叶,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我们村里我爷爷家门前的那颗银杏树下,走到小河汇入黄河的河口,在那里,你能看到黄河奔流,想象它一直跑向渤海。
本来我应该是一个村里玩泥巴的小孩子,和银杏树下那些光着屁股玩水的村里娃们打成一片。可这一切都被我奶奶找来的那个算命先生给毁了。我爸爸出生那年,那算命先生眯着眼,掐指一算,眼睛猛地一睁,指着我老爸说“了不得,了不得,你家出大人才哩!”从文曲星到状元和皇上,他给爷爷奶奶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摆摆手,说收上十来块就请文殊菩萨保佑我老爸考上一顶一的大学。就这样,爷爷奶奶铆着十二分力气把我的父亲送出了那个叫做狼冢的深沟里。老爸争气,考到了全省最好的师范大学里,可是毕业那年学生们不知为了什么搞了个运动。后来挨批斗时,老爸背了那口黑锅,被赶回了家乡,勉勉强强干了个初中教师的营生糊口,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大学里。后来好不容易风头过去了,我爷爷奶奶却去世了,我爸孤零零一个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实在没有办法,就在县城落了户。可我们那里与其说是县城,倒不如说是县城的开发区。出门左拐,就是一片杨树林,和住在村里没有什么两样。
我老爸一次喝酒喝过了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争气,和他当年一样,考出个名堂!酒到醇时,情至深时。他讲那些他在大学里吃的苦,讲起团支书和班长对他是多么的不友好;讲起他为了给教授留个好印象跑去给教授搬家摔伤了腰;讲起他回来县城教书憋下的那一股气;讲起我们小县城里的官员全是伪君子,一个比一个低俗,一天到晚都是赚钱女人,赚钱女人;讲起他最后妥协,恬着脸皮伺候当官的,好不容易在文采上受了教育局副局长赏识,因为交不起教育局局长要的贿赂而不能进入教育局当官;讲他因为没爹没娘在找对象时受的白眼;讲他刚结婚时穷的揭不开锅,大冬天穿单袄卖对联的事……他喝得那么尽兴,酒杯摔碎好几个,一头栽在水泥地上睡了个半死,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起来。
这些话我都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当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到县外的一流中学的时候,当电视台来我家采访,当我父亲在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一宿没睡愣在院子里时,我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开心。好像考上这中学的不是我,而是我那红光满面的爸爸。
中考过后的那个夏天里,到现在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初次做高中数学题的惊讶,以及尽情闲逛在田野里的自在心情。
8月15日,为响应国家号召培养尖端人才而提早开学的河城中学发来了到校通知书。下午我还在田野里狂奔,晚上我就被送五花大绑的送到了离家几千里地的河城中学胜利班的教室里听着我们最敬爱的张老师做着开学动员。
“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河城中学!......在这里,你们将度过宝贵的青春时光!......我的名字是张丽,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高中时光,像太阳一样在人的一生中发光!......珍惜你们的时间吧!未来是你们的!”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而我,一边激动,一边想着家里院子的我栽的那朵花我今天是不是忘记浇了。
二
我至今都对这样一件事情感到惊奇。这样一个叫做河城的小镇,竟然没有和任何一条河拉上关系。除了那条贯通小镇东西的臭水沟由于多年没有人治理而积蓄了一点点水外,就没有什么给水的地方了。正因缺少河流的滋养,那座小镇里的夏天极其的难熬。随着时日的推移,天气愈来愈发的炎热和干燥。偶尔的时日里,臭水沟的气味混杂在干瘪的空气里,穿过食堂升起的油腻的烟雾,传到教室里,让我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我坚信大家都感觉到了这座小镇的破破烂烂,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河城中心在我们城市的高中教育的统治地位。在这个不读书就得一辈子留下来的地方,学校的校长发挥了极其大无畏的精神,带领一队能工巧匠,妙手生辉的老师们栉风沐雨,办起来了这一座中学。看着每年考出的五六十位985大学的学生,没有一个家长不会动心。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进了这座小镇,无数高楼大厦围绕这河城中学拔地而起。而河城中学坐落在河城镇的中心,被网罗在一座座高楼组成的网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和家长的仰慕。
讲实话,我并不认为一开始我一点不用功。早上六点三十吹起起床铃之前,我就一个人坐在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中午的时候,当大家还在悠悠哉哉的前往食堂的途中,我就解决了吃食问题,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宿舍的椅子上开始用功了……讲真的,我觉得自己深谙父亲传授的努力之道,并且为自己可以这样艰苦卓绝,顽强拼搏,至死不渝而沾沾自喜。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遍地都是用功学生的学校里,这样的行为也是相当炸裂的。那段时日里,我时常感到背后投射来的各种各样议论的声音,有人嘲笑我的木讷和呆板,当然也有人对我表示敬佩。不管怎样,他们笃定我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便越来越发的肆无忌惮,以至于我们还没有相处多长时间,我在我们的班级里就成功地树立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形象。
凡是与我有相似经历的家伙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还不主动和大家搞好关系,就会被班级割裂开来。可我偏不,当时的我坚信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下去。孤零零的,没什么不好,清静!一个人的成功,哪里在于朋友的多与少呢?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得是读书,读书,读书。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我困扰的话,就是学校里那些不得不分组进行的活动。在开学的第一节体育课里,为了锻炼所谓的团队合作能力,老师让我们俩俩一组进行锻炼。想都别想,我就知道自己是被剩下来的那一个。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老师,希望得到老师的垂青,可以和老师凑上一组。没想到,我绕操场走了半圈都没见到老师的身影。只好折回到班级的人群里,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地四处张望。
好在,这样的家伙,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被筛下的,还有一个个头不高不低的男孩子。他住我隔壁的宿舍里,成天脸上都挂着笑容,是一个很讨别人喜欢的家伙。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一个人扔下来。我看到他四处张望,支支吾吾地想要和别人搭话,可大家已经一一定好了搭档,对于他,看都不看一眼。他只好讪讪地一个人留在原地,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的,尽管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他的名字。可我并不想说出来,他就像插进我心脏里的一把刀,一但拔出来,我的心里就会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这里呢,就请允许我用K来代替那个孩子,慢慢地慢慢地把所有的故事都说出来。
还记得那天,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应该去搭话。现在想来,我感觉其实是这个家伙身上有着强烈的吸引我的特质,才使得那一天我挪动了向他那个方向的脚步。
显然,他注意到我了。
“你,没有人和你组一队吗?”
“嗯。”他的脸色有一点惊讶,接着便松了口气般浅浅地笑了出来。“大家都找好伴了,是我们来迟了,哈哈。”
“那咱俩一起吧。”我打直球。
“嗯。”
……
然后是下一节体育课,化学实验课,校内劳动,实践活动,计算机课分组……每一次,总是我们两个可怜家伙被剩下,然后苦笑着在班级里寻找对方的身影。
我俩就是这样慢慢地混熟的。
三
“没事儿,哥们。”
K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从人群里生硬地拽了出来,又重复着说了一遍。
“没事儿,哥们。”
他说的是刚刚教导主任贴在大厅里的期中测试排名名单。在浩如烟海的人名之中,我惊讶的看到k的名字放在了西北角的前几名上,而我的名字却被定位在了东南方向。
讲实话,这件事情让我很难很难接受。我们俩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作息时间基本上是相同的。我以为我们的学力水平基本相同,没想到最后拉开的差距居然有如此之大。
……
我看着k高兴的脸,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也应该为他的成绩开心,可是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K,你说我的脑袋是不是很笨?”
跑操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便这样问他道。
“欸?为什么?我觉得你很聪明呀?你看上次,那道连咱班班长都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不是你解出来的吗?还有那一回……”迎着我狐疑的眼神,他艰难的空出挥舞的手臂,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顿了顿语气说道“真的。”
“那,你说我为什么和你差下来了那么多?”
K愣了一下,伸出来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沉默了下来。直到跑完操,沿着小路回教室的时候。他才支支吾吾地拉住我的衣角,尴尬地笑着说“和你没关系,是哥们有点小聪明。其实哥们天生就是考试的材料。”
“我记东西很快的,算起来也快。没啥大不了的……”
我想问他既然那样还干嘛天天勉强自己和我统一步调。但看着他那好像犯了什么大错的眼神,到了喉咙口的话又被我吞回了肚子里。
“我知道了”我叹口气,“看来还是我不太用功啊。以后还得再加班了。”
“嗯!”K如释重负般地笑了,拍拍我的肩,信誓旦旦的说到“哥们一定会帮你的!”
当天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女孩子突然拍拍我的肩,说张老师有事找我,让我去办公室一趟。
我放下手中的参考资料,快步绕着走廊寻找着去办公室的路。在问了好几个老师路后,我才惊讶的发现,这办公室居然在隔着很远的另外一栋楼上。
我一边吐槽这办公区设计的远,一边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位五大三粗的男老师开了门。
“找谁?”
“张丽老师。”
“这儿~”办公室最角落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我毕恭毕敬地猫着腰绕过了那位男老师,跨过书堆,来到了张老师面前。
“来啦?可让老师一顿好等。”她抬起手腕来看了看白色的石英表。“真是的,都快放学了,我们谈不了多少时间了。”
“对不起,老师。一听到您找我,我就赶忙过来了,只是我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问了好几个老师路才……”
没等我说完,她就自顾自的抓起了桌子上摆好的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看都不看就知道那是一份成绩单。
我挠挠头,猫着腰又一次开始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考试,考的不怎么样呢。是不是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呢?你中考的成绩很好的啊。”
听到这些,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摇摇头。
“是吗?”张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不少。“那就好,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成绩也很好。其实老师们都很关注你的。你跟老师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回我坚定的摇摇头。困难,鬼才遇到什么困难。
“这样啊……”张老师皱着的眉舒展下去了。她向后靠在了办公椅的椅背上。“那老师就放心了。”我抬起头,眼睛正对上那张冲我甜甜笑着的脸。那么一瞬间,我惊讶于她的漂亮,惊讶于这位语文教师身上那迷人的文化气质。这是我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所遇到的所有人里都没有发现的。
意识到我盯着老师盯了好长一气,我的脸红了。
“老师我呢,刚刚从上海师范大学毕业。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神,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桌说到。她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虽然这样,老师也有信心把你们教好。”
我赶忙点点头。
“其实老师和你一样,也是来自大山贫困地区的孩子。所以老师很关心你,你知道不?其实呢,老师也明白,离家很远的日子不好过。别说你刚来,当年老师高中毕业,在上海还适应了半年呢。”她说着说着,自己又笑起来了。
“老师,我……”
“我问过各科老师了,大家都说你很用功。这很好,别让这次考试打击你,好吗?我们一起加油,去一所好大学。坚持下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从来到学校以来,我的心里第一次感到暖暖的。我低着头仔细地听着张老师说出的每一个字,竭尽全力的把它们一字不落的留在心里……
等我走出办公室后,晚自习结束了。K担心地跑到我跟前,问我张老师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好红着脸拜拜手,说没事,我们回宿舍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里都是张老师的那一张笑脸。
四
第二天,我没等天亮就偷偷溜到了隔壁K的宿舍里。把迷迷糊糊的K拉起来后,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K,哥们需要你!我求求你教我读书,从今天起,就从现在开始!”
……
现在想来,K确实有着教导人的天赋。对我,他总是很认真,很有耐心。一开始,总是我下课以后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拿着课本呀,习题册什么的去找他。时间久了,没想到还没等我来得及起身,就看到他故意装作不耐烦地样子出现在我的书桌前了。每一个问题,他总是换着法子让我明白。一天下来我俩腻歪在一起的时间甚至都快比上我一个人呆的时间了。
当然,要说我一天啥也不干就是读书的话,那大家也是高估我了。每天下午八点三十上起所谓的俩小时的无声自习的时候,我总是以问询问题为理由,偷偷跑到办公室去。当然,我不会一开始就去找张丽老师。我会捧着习题册,先去数学老师那里去,然后是英语,生物,化学,物理。在办公室里兜一个大圈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张老师的办公桌背后。那时才仅仅会过去半小时而已。剩下的时间,就能名正言顺地呆在张老师身边,而不受怀疑了。
这个方法很出彩。长久以往,我得到的不仅仅是张老师的青睐。我看到连那个以不苟言笑而在学生群体里出名的数学老师对我的眼神也变的和蔼的不少了。我真心觉得自己简直是聪明的不得了了。
张丽老师几乎没有请过一天假。她总是坐在办公室的最角落里,一声不响。当我在别的老师那里问问题的时候偷偷瞟她时,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冷淡的年轻女老师的形象。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耍的这些花招,或许她知道,只是把这些当成一个学生的小把戏,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那对我的态度。我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十多年过去的现在,还是将来,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天,我都会记得,记得她看到我后是怎样的温柔地一笑,怎样轻轻扔下手中的教案,从桌底下拉出那个铺有橙色坐垫的椅子的。我还会记得她是怎样用低而愉快的声音招呼我坐下,我是怎样装作扭捏,等到她再说一遍后,再端端正正的落座。我还记得她纤细的白皙的手指握着那只细长的黑色派克圆珠笔,在我的习题册上慢慢地圈点勾画。她很容易讲得跑题,从李商隐讲到杜牧,从苏轼讲到李清照,从卓文君讲到林黛玉……我总是仔细地听着,不敢漏掉一句话,一个字。有些日子,她在批改完我的习题册之后,会和我聊天,讲一些外国人的故事。她会动情地说尼采,满脸微笑地讲王尔德的童话,她会吟诵雪莱的诗歌……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没有办法理解她的喜怒哀乐。但是,她的周围有一股我难以抗拒的气息。即使是现在,当十多年后的我再次碰到当时的她,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往她的身边。
等到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大多提前回到了家以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来我们两个人。我看到她会松一松腰带,不好意思的笑一笑。从随身的白色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看似就很有年代感的随声听来。接上音频线,将声音导入到藏在书堆里的雅马哈老式音响里。她一边用纤细的手指调节音响的音量,一边轻声对我说:“老师教你听古典音乐……要对大家保密哦!”
于是我欣赏了德彪西,巴赫,舒曼好多好多的音乐家的名曲。她从不在意我在她身边呆着,除了会在乐曲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和我笑笑,简单说一下感想,剩下的时间里就自顾自的陶醉在音乐里。我看到她会随着音乐轻盈或激烈地摇晃着脑袋,双手像指挥家一般挥舞着……
无论是聊天,还是音乐,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是偷偷盯着她发呆。我看着她的衣服从白色T恤变成格子衬衫,再从格子衬衫变成灰色毛衣,我等着刮着冷风的窗户被她轻轻的关上,我等着她把电暖器的电源接通,然后把小小的办公室角落染成温暖的橙色。我等着时钟的指针指到十点三十,然后像一只冬夜里被赶出生着火炉的暖呼呼都家的猫一样,落寞的离开。
后来的时日里,我一直都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那些。为什么张丽老师要对我一个小屁孩讲这些东西,为什么办公室的角落里从来都没有别的老师光临,为什么她要坚守到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老师离开才走,为什么她对我的到来没有一次不感到开心……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在讲台上那么慷慨激昂的女教师在这个角落里显得是那么多温柔,纤细。
我记得我问过她一次。
她是笑着这么回答的
“我喜欢教书嘛。当然面对你们就得有激情了啊。而且这是工作啊,当然要认真了。”
现在再想来这句话,我……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下旬。第二次大型考试结束,天气猛地变得很冷。张丽老师兴高采烈地走上讲台,在公布了我们班级取得全校第一的成绩后,开始一个一个念起同学们的名字和分数来。只是,她特地没有读到我的……我和K都慌了。
下课后,我马不停蹄地感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张老师和其他科目的教师们就把我围成了一圈。张老师,握着我的手,热情地告诉我,我考到了全校前十名!我头有点昏,看着张老师那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的脸也有点发红。大家都对我好一顿夸奖。还说过几天的大会上,校长还要亲自表扬我和张老师。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却看到张老师微笑着的脸上猛地闪过一道阴影……
和老师们一样开心的,还有K。
我当天晚上就对他说,今天晚上的饭菜我包了。
K嘿嘿笑着。说”好啊,难得难得。”
我拍拍胸脯,说:“K,这回多亏你了。没有你,兄弟根本考不了这么高。你说,哥们能帮你干啥?你说啥哥们都干!”
“这可是你说的哦!”
“是的,啥都干!”
“陪我逃走这里。”
六
我和K沿着人行道笔直地向前走,一言不发。时值十一月,天气很冷,时不时地有一阵冷风从小巷的前端吹来,把大把大把的灰尘吹到我俩的脸上。这个时间点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俩像醉了酒的旅人一样,迷失在了清晨六点钟的街道上。
“K,我们去哪里啊?”
K扭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没事的,跟着我走就好。我一定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无言,默默地移动到了K的右后方,一边走,一边盯着K那戴着黑色帽子的摇摇晃晃的后脑勺发呆。
我们到了公共汽车站。K让我留在候车室,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售票处去买两张车票。买车票的钱他自己早已准备好,他颇为自得的这么说。
我环顾四周,发现在这样的凌晨里,汽车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就跑到远处的零售店里买了几盒饼干,几瓶苏打水。然后坐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我随手从旁边的杂志栏里拣了本地图出来,猜想K会带我去什么地方。
K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张车票。他在我面前伸出手,把车票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后就飞快地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他坐在了我的旁边,笑着说等会才给我看。
我摆摆手,从背包里拿出来了两盒饼干递给了他。
他眼睛一亮,说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这回事了。我和他从饼干盒里各自拣了一块,放在了嘴里,一嚼,彼此皱着眉头相视一笑。
那是柠檬味的。
我和K嚼着饼干的当中,候车室人一点点的多了起来。我感觉四周的声响在一点点的变大,然后当我呼地睁开眼睛,候车室就完全被人挤满了。我看到人们打着电话,铺着凉席,玩着手机,逗着小孩,他们躺着,站着,坐着,或开心或难过或惊讶或木讷。广播里乐此不疲地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女声,在候车室的大厅里来来回回的震荡。人们听着那些声音,像蛇一样在各个窗口不停地蠕动。检票员和穿着警服的安保人员打着哈欠谩骂。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去哪里,除了我以外。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身影。我想起我曾经无数次的向他问起我的母亲。每一次,他都皱着眉头告诉我说。
“孩子,这不重要。”
我不觉得那不重要,在我还没有懂事的年纪,村里有很多的阿姨都围绕在我的身边,对我表示怜惜。她们给我玩具,好吃的零食,然后自顾自地离开。我多希望她们中间有一个人属于我,多希望我回到的,不是一个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坐在白色的灯下默默地吃面的冷冰冰的家。
我开始想象,想象我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从眼睛,鼻子,嘴巴到小腹,大腿,脚丫。我开始想象。这个样子吗?不对,鼻子应该再高一点,眼睛再大一些。嘴角呢,弯一点,弯一点……突然,我的脑袋里闪过张老师的脸。我猛地惊醒,手心全是冷汗。我本能地看向四周,k在一旁打盹,候车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我吐了口气,摊在了候车室的座椅上。
广播响起来了,K也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看了看手表,站起来对我说,“出发吧。”
在汽车上,我看着车票,对着地图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临近的一个县城。我把地图推给K,K指着临县的一角说那个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Shangri-la!”
汽车的行驶时间并不长,但我和K还是和K轮流着各自睡了一觉。汽车沿着国道前进,清凉的风从窗户的狭缝里溜了进来,随着眼前可见的绿色一点一点的增多,我的心情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K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两个链接有耳机的MP3。
“从开学到现在,哥们每天都听哦。哈哈。哥们一次都没有被逮到,牛吧?”
他笑盈盈地把MP3在我的面前来来回回地晃。
我冲他竖起来了大拇哥。
我在车上翻看K给我的那个mp3,里面的歌曲大多都是英文。我划拉着歌曲列表,看到了我很熟悉的那个歌手——Bob Dylan。点击播放键,响起来的是那首著名的《you belong to me》
See the pyramids along the Nile
Watch the sun rise from a tropic isle
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
七
“Moon river
月亮河啊
Wider than a mile
波澜壮阔
比一英里还要宽广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day
终有一天
我将以风度之姿横渡你”
八
回到学校的那天下午,K就被学校的领导拉到了教导处里。我们班的孩子又惊讶又兴奋,争着抢着涌到了教导处门口。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回了教室里,盯着我的座位愣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或许我想让K把我供出去。上课铃响了,即使是在那个数学老师的课上,大家还是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谈论着K的事情,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狐媚般的笑。这,让我觉得很恶心。
张老师路过了教室门口,我直起了腰。看到她在窗外逗留了一下,就嘟囔着离开了。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那天晚上,K没有回宿舍。
第二天,平时的跑操取消,换来的是全校对K的通报批评大会。我窜到了第一排,盯着站在主席台的K看。K冲我笑了一笑,在校长的慷慨激昂声中挺直了腰。
“介于K同学恶劣的行为,特此停学K同学一周!自今日起执行,以儆效尤!”
麦克风的回响在学校里震荡,我看着台上的K,其实麦克风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反而听到了K微微弯起的嘴角边传来的笑声。
K没有把我供出来。这是我从张老师的态度那里看出来的。本来学校要停K的学,张老师苦苦哀求,才把校长的脸皮拉了下来。据班上的同学说,后来K和张老师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
总之,K离开了校门。我从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他一步一步离开,我看到他那五大三粗的父亲骂骂咧咧地把他的行李扔进了汽车的后备箱,我看到他的母亲在一旁哭哭啼啼,好像K犯下了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大错一般。
我一直在等着K回来。那一周里,即使我知道他一定会离开,但我还是抱着幻想他会回来。我不再去办公室,不再红着脸盯着张老师看。我会每天早上早早地上来教室,把K的书本分门别类地整理一遍,把他的课桌擦得干干净净。我下定决心,一但K回来,我就自己去和教导处说,我也要休学。否则我没有颜面再在K的面前,没有颜面再和K做朋友。
可是K没有回来。一周以后,来的,是他的哥哥。他带走了K的书本和文具,披上了夹克,点了一支烟,骑上摩托车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塞给我一个东西,淡淡地说到:
“这是K给你的,他转到外县读高中去了。”
那是K的MP3。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摩托车缓缓离开,消失在巷子的远方。
上课铃响了起来。
那时我才忽然想起,我,甚至都没有K的联系方式。
K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人生里,留下的只是那个MP3。
大家很快就淡忘了K,本来属于他的座位被别人用离黑板更近的理由占据,他的床位也在一次换宿舍的过程中换了主人。我每天晚上都会打开K的MP3偷偷听着音乐,偷偷想着他。我慢慢地感觉我的心里有了一个黑色的空洞,那个洞口,在对K的想念中一点一点扩大。
现在想来,或许是什么人体的保护机制什么的。K离开后不久,我去办公室去的更勤了。还记得那几天张老师对K的事情很是头疼,她不止一次皱着眉冲我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想告诉她,说K是注定会离开的。这和她没有关系。可是张老师总是责怪自己。说要是自己那两天没有请假不在,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她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有点过头,我只好频繁地跑去她那里,让她分心。
其实在我这里呢,有时候我会为K高兴。在我的想象里,K一定去了一个更大更好更自由的学校里去。在那里,没有又燥又热的空气,没有厨房飘来的油烟混在在教室里涌起的水汽里,没有成天充当人肉摄像头的教导主任,没有早六晚十一的作息……我想象K在学校旁的河边散步,我想象K躺在学校的树林里用着另一个MP3听着音乐,我想象k会遇到一个懂他的女孩子……尤其是我埋头在书堆里被老师们用言语的鞭子鞭打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挣扎着前进时,我更是会这样想。
我没有把自己和K一起逃离的故事告诉其他人。甚至当张老师问起我,我也咬紧牙口说自己就是回家去了。我想起K说到的“加油。”我觉得他是想让我留在这里的,想让我走完他没有走完的路的。于是我便不管内心里的那个洞口,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拼命学下去。尽管当时的我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只是,当上体育课的时候,没有人再愿意和我一组了。
K走了的几天后,当我想在体育课上找个角落里躲起来时,一个女生走了过来,她拍了拍我的肩。压低了声音说“有件事情想问问我。”
那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就是M。
另一个故事,又开始了。
九
十
那是一节体育课。
只是课程上到一半就开始下雪了。
教导主任听闻我们班级还在上体育课,就大跨步地从政教处里走出,大声呵斥着把我们往教室里赶,但是因为这是临近期末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同学们都想着好好趁着下雪大闹一番,便躲得躲,藏的藏,只留下教导主任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跺脚叫骂。
我也偷偷地一边瞥着主任一边从操场的后门溜了出去。站在操场外面,我环顾四周,再看看手表,看来又到了去那里的时候了。
从操场的后门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走,沿途灵巧地躲过各式各样的监控探头,就到了那个我近期发现的秘密基地。
其实那里只不过是锅炉房与学校东墙之间卡出的一片狭小的角落,那是我在复盘我和K逃脱过程时意外发现的。
我从锅炉房和墙角的间隙里钻了进去。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堆满了锅炉房爷爷丢满的杂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把这里稍微清理了一下,整理出了一小片勉强可以躺着的地方。后来我抱来了自己的一大堆草稿纸,稍微的铺了一下,把这里整理的还算一个可以称作秘密基地的地方。
锅炉房的通风口里吐出一团又一团的白色的水汽,把这片小小的基地弄得暖烘烘的,我拉开棉大衣的拉链,一屁股坐在了我用草稿纸铺成的铺子上。从兜里拿出K的MP3来,插上耳机,我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枕着身后的杂物堆半躺了下来。
雪花慢呼呼地从天而降,积雨云铺就的天空阴暗而低沉,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云端,我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触碰,留在指尖的却只是雪花冰冷的触感。我眯起眼睛看向指尖,试图观察到雪花的结构,可雪花却迅速地消失,和锅炉房铁制的通风口里吞吐出的水汽一起,回归到了它来的地方。我的目光随着水汽一起上升,却猛地发现雪绒已经铺满天空的每一个角落,一齐飞舞着降临到这个世界。我疑惑的看一看手表,明明已是黄昏,但在雪的映衬下整个城市还是白色的。
但是,锅炉房吞吐出的水汽包围着这篇小小的角落,因此我这里并没有积雪。
我伸了个懒腰,在草稿纸铺成的铺子上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其中在耳朵里的音乐上,就像我每个夜晚做的一样。
最近的我开始觉得累了,以前的我是听着父亲的话,一个人默默地忍耐住这些累的,硬逼着自己用功学下去,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们教导的那样。但是现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做不到了,尽管我还是和过去一样第一个到教室,上课的时候集中全部注意盯着老师,下课后,也经常往办公室里跑,不和任何一个人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晚上也是几乎最后一个走,但是我却时不时地就会发呆,我会想K,想他的生活,可是一想到他,我的身体里就会一点一点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疲劳来。我有时会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在休息时间里跑到这个小角落里来,发现自己的MP3和耳机不知怎么地就挂在了耳机上……
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孤单。
想到这里我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张老师这几天又忙起来了,虽然我去的时候她还是笑着对我,但她的脸色却是一点一点消瘦下去了。昨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她趴在座位上睡觉,后面的窗户大开着,我悄悄地把窗户关上,在那里盯着张老师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我为自己不能帮她做更多而难过。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忽地听到了有传来这里的脚步声,我拔下耳机来,屏气凝神,脚步声愈来愈近,几乎可以断定是冲着我这里来着。我慌神了,“主任来了吗?他怎么找到我的?完了,怎么办?”还没等我想好办法,脚步声停了下来,一颗有几分熟悉的脑袋探了进来,我定了定神,四目相对,才发现那个人是M。
比起我来,似乎看到半躺在这里的我的M显得更吃惊一点,她隔着缝隙瞪着眼睛问我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摇摇头,赶紧起身,摆摆手招呼她进来,免得被其他人看到。M点点头,连头上积下的雪都没有抖掉就按着棉衣挤了进来,这样,本来就狭窄的角落就显得更加拥挤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也是它把你带回来的吗?”
M瞪大眼睛看向我,一边红着脸大喘着气,一片飞快地说着。看起来好像跑了过来的样子。
我摇摇头,“它”?它是什么?“我只是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安静而已。”
M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的笑笑。她转身用手抖掉头上和衣服上的雪,回头指着地上我铺成的纸铺子,“这些也是你弄得吗?”
我也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干的啊,我还以为是锅炉房的爷爷呢?不过是你的话,我也就放心了,今天没有白来。嘿嘿。”
M神秘兮兮得是示意我往右边移开一点,我依法照做。M往前走到了我刚才靠着的杂物堆的旁边,伸出手来把上面的几块木板移开,探出头去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宽心了一般地吐了一口气。她回过头来招呼我过去,我也伸出头看去,借着雪天漫射下来的光,我看到杂货堆里蜷缩着一只狸花猫。
不,准确的来说是一群狸花猫。
原来,它说的就是这只猫啊。
M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火腿肠,剥开以后用指甲分成小小的一截又一截,她欠身轻轻地唤道“嗷呜~嗷呜~”,那狸花猫竟然听懂一般抬起头来,闪烁着圆圆的眼睛,“喵呜~”的应了一声。M把火腿肠一点一点地轻放到猫的嘴边,一边不好意思地冲我说:“这里的味道是不是很臭啊?”
有点看呆了的我这才回过神来,说起来也确实是,自打M移开了那几块木坂,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可我还是冲着M摇了摇头。
“这样啊,“M看向我这边,笑了起来”其实这孩子前两天刚刚产下小猫来。“她伸手摸摸在那里吃着火腿肠的狸花猫的脑袋,“我经常喂着孩子,时间长了,她也就记着我了,这个地方,还是前几天她临产时带我来的呢。“
这只狸花猫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但M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我从口袋里拿了几张卫生纸,把M脚边的纸铺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便坐了下来。M也拉开棉衣的拉链,坐了下来。
“你那边还没有K的消息吗?“M突然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我们没有联系方式的。“
“你和K,是恋人?“
M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有点在意他而已。
“那天,我看到了。“M抬眼瞥了我一眼,”那天我碰巧路过这里,我看到你和K两个人从旁白翻墙出去了,对吧?“她抬手指了指墙。
我……
“可是你却好好地留了下来,他去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直到现在,关于这件事,我也只能是后悔和说这三个没有一点作用的字。
M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定定神说“其实没什么啦,那时的我太笨了,觉得那家伙真的是帅气啊什么的,现在想来他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型人,我还是早点放弃免得他真的笑着把我拒绝了我才尴尬呢。”
……
狸花猫从窝里一跃而起,接着便缓缓地走到M脚边,伸出前抓爬到了M盘着的腿上,接着便耷拉着眼皮,卧了下来。
M用手梳理着狸花猫的毛发。
“这猫,有名字吗?”
“?”M愣了一下。“没有啊,她就是只野猫。”
“起一个吧,你看她多亲你,多半是把你当她的主人了吧。“我笑着说。
M低下头,默默地看向这只猫,眼神一点一点柔和起来。“是啊,给你起个名字吧。唔……嗯……名字……名字……“歪着头看向我,像是十分认真地在烦恼着。
“别急别急,慢慢想吧。“
“也好。”M弯下身子把脸颊靠在狸花猫的脑袋上,“你就要有个名字啦。”这么嘟囔着。她的嘴角弯弯的,让我觉得心里好暖和。
不一会,M好像突然意识到我的在场一样,一下子就红着脸直起了腰。她看向了我,“你知道不?我们是同乡哦。前段时间我去问张老师来着。”
“是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平时放假都不回咱们那里的嘛。”她吐着舌头,用我们的方言这么说到。“我在平时回家的大巴上可是一次都没看到你哦。”
“放假的时候我基本上都留在学校里的。”我这样说道。
“那寒假也不回去吗?“
M摸着猫的手忽地停了下来。
“不是哦,寒假还是会回去的。“
“哦,这样啊。“
M用力点点头,把手伸到了猫的下巴处,她小心翼翼的按摩着猫的下颚,猫也舒服地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的隆隆声越来越大了。
这时,我看到猫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黑色伤疤,结痂以后发出冷冷的黑色。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只猫,它的毛发蓬乱,毛色斑驳,再加上那道黑色的伤疤,绝对算不上飘亮,反而是那种很容易就被人用扫把撵出去的扫把星猫。怀了孕后,这只挺着大肚子的猫多半到处都会受欺负吧,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阵酸楚.
“那个,“我正想着,M开口了,“谢谢你的暖宝宝。”她抱歉的笑笑,“我的胃有点毛病,贴别容易着凉。我不知道我会和你坐到那个地方,要不是你给我那些,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我……诶?那个是什么?”M忽然指着我脖颈里露出的耳机线问道。
糟糕,忘记把它收回去了。
不过这是时候我突然兴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把耳机从衣服里拽了出来,示意M把耳朵凑了过来。我把其中的一个塞到了她的耳朵里,自己也戴了一个。
耳机里放出来的,是那首《我像一朵雪花天上来》。
“啊,这个我在音乐课上听过。”M笑盈盈地说到。
狸花猫温顺地趴在M的腿上,两只前爪上上下下地拍打着M的棉衣的下摆,我和M靠得很近,两个人呼出的水汽和着锅炉房的隆隆声和从天上降下来的雪花相接。学校里的声音像是来自几亿光年的远方。锅炉房里的水汽温暖地包裹着我们三个,漫天的雪绒包裹着我们这片小小的角落。
“放寒假的时候,一起回家吧。”
“嗯。”
十一
结果,直至寒假,M都没有想出猫的名字来。
我和M会经常到那个角落里去,买一点香肠去喂猫。有时是她一个人,有时我会和她一起。去的次数多了,当我一个人闲逛去那里的时候,猫也会从杂货堆里跳出来,竖起尾巴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然后卧在我的脚边休息。
那些和M一起蹲在角落里,呼着热气,看猫一点点把火腿肠吃光的时间似乎有什么魔力,我总觉得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时就会被一点点填补起来。
除此以外的时间里,我仍是照例在办公室里转悠。只是随着期末的邻近,张老师变得越来越忙,有点无暇照顾我的感觉。我便帮她做一点端茶递水的小事情,一开始她还摆摆手,示意我去别处。时间久了,她也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是对我讪讪地笑,好像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当然是顶开心的了。
有些时候,我会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发呆。河城这边的冬天除了被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行人以外,一切都是光秃秃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到家,只不过觉得那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不免嘀咕着说:“啊,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放寒假的当天,我和M约好下午一起坐长途大巴回家之后,便转到了办公室去帮张老师搬东西。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在和其他老师们打哈哈,说什么“没关系没关系。”之类的话。见我在门口,她便急忙冲我走了过来,把我带到了她的那个角落。我看到里面累成山的资料教案什么的,愣住了。
“哈哈哈,老师的工作有点多吧。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吃力啊?”她有点尴尬地摸摸脑袋,嘀咕着“我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多……”
我摇了摇头,一个人闷声跑了五趟楼梯才把那些资料给运回了车上。顺带一提,多亏了我,张老师只跑了一回。
坐在张老师的车里,我透过后视镜看着她雪白雪白的额头发呆。
“老师,为什么你的工作这么多?”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这是好事情嘛,老师年轻,刚来,和你一样呗,这是学校给我的磨练啦。”她说完,还点了点头。
“可是……”
她回过头来打断了我的话,“学文,你最近是不是和M同学走的很近啊?我看到你俩整天都说说笑笑的,是不是啊?”她一边说,还一边冲我笑。“M也是个好孩子啊,和你也是老乡,就是内向了点,在女生里面不怎么受欢迎。你可得把她照顾好哦。”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透过前视镜,我看到她在偷偷地憋笑。
接下来,关于我是怎样把那一堆资料运上四楼的话题,暂且不论。只说我搬完,刚要离开家门和张老师告别时,回头就看到她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疲惫地冲我笑。
“怎么?怕老师?坐坐呗,今天也不上课。”
就等这一句话了,我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家里的沙发上,看着张老师脱下棉服,走进了厨房。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老师的家。
从家里的陈设来看,张老师好像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房子并不大,大概只有50多平米的样子。客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我坐的沙发和面前的一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木桌外,就剩下了两台大音响和一架摆满了书和CD唱片的书架。透过右边的玻璃,我隐隐约约地看到阳台上的几株绿植。只是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我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不一会,张老师提着水壶从厨房了走了出来。她见我好奇地四处打量便笑盈盈地拍了拍我的肩。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便低下了头。她做到我的旁边,从兜里掏出一个铁盒,一边把铁盒里的东西加到杯子里,一边对我说:“这是提神的茶叶。对你们高中生有很多好处的。”说罢便把加了水的杯子推给了我,她自己也倒了一点,看着我示范一般一饮而尽。她晃了晃杯子,我便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呜啊,好苦。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禁不住笑了。“回头我送你一点。”
我点了点头。
“老师,你一个人住吗?”
“嗯。”她点点头,“我刚毕业嘛,考到了这里。只能是一个人住喽。只不过房子也不大,大多数时间也都在学校里,也不怎么觉得寂寞。”她摆弄着杯子,淡淡地说到。
“不过这种时候就麻烦喽。“她指了指门口堆的那堆资料,”要不是你,老师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嗐,谁教班上的同学一个走的比一个快。等我过去找人帮忙的时候就一个人也没有了。“我笑了笑。“倒是老师,你就没有男朋友什么的吗?”我盯着杯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出来。
“诶?”张老师愣神了,她怔了怔,看着我,噗得笑了出来了。“你还管我这种事情啊?老师刚来这里嘛,人生地不熟的,又成天闷在学校,哪里能弄到那东西啊。哈哈哈,倒是你小子,和女生相处的挺好的嘛。”
我红着脸,掩饰般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指了指旁边的书架,问道“老师,那些曲子都是古典乐曲?”
她看向我指的那边,微微摇了摇头。“大部分,也有一些其他的。怎么?你想听一听?”
我点点头。
她便站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了一盘CD,径直走向音响,放了进去。她拿着遥控器坐在了我的旁边,像是很开心地用劲按下了播放按钮。
音响里飘出来的是肖邦的曲目。
音符在房间里回荡,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音乐与空气的共鸣。可一想到张老师坐在我的旁边,我有忍不住睁开眼睛往她那边看去。我只看到她轻轻合着眼睑,微微斜着头,身体在慢慢地随着节奏摇晃着。小提琴拉起来了,舒缓的旋律像清风一样抚摸着这个房间。明明是严寒的冬天,可看着她的侧脸,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缓缓地下起了雨来。
钢琴的声音一点点地把我们的心的距离拉近,我的身体也忍不住得向她那边倾斜。可音响“卡!”地传来一声巨响,把房间里的空气击了一个粉碎。休止符过后,张老师缓缓睁开了眼。我也猛地直回了身,好在她好像没有发现的样子,留下的只有我心中砰砰砰的激动。
我向张老师把这张CD借来后,就匆忙逃走了。
下午,我和M提着行李箱坐上了前往临县的巴士,在那里,我们东绕西绕,找到了回家的汽车站。我叫M呆着照看行李,去售票处买了车票,顺便去零售店买了几瓶水。
回来后,我把那几瓶水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我请你。”
她笑了一笑,伸手抓了一瓶柠檬苏打水。
“我就爱喝这个,thank u。“
“那我也。”我也抓了一瓶,在她面前晃晃。拧开了瓶盖。
“那啥,我上次买了一个这个。”她顿了一顿,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耳机分线器,“你那个MP3还在吗?”
我点点头,摸了摸内衣口袋。
“咱俩等会一起听听音乐吧。”她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来了另一副耳机。
我点点头。
坐在大巴上,我俩听着同一个MP3的歌曲,从摇滚到爵士再到民谣,大部分都是情歌。每当唱到有点肉麻的地方时,我就装着把目光瞟向窗外。M也默默低着头,不说话。窗外的树木越来越多,渐入眼帘的风景一点点勾起了我心里的记忆,我内心不禁的兴奋起来。看到我村门口的那棵银杏树时,我边把昏昏欲睡的M摇了起来。
“到站了!”
十二
当我拽着M下了车后,大巴就理所当然地飞速驶走了。望着大巴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M,你家在哪里?”
M也愣住了,她眨眨眼睛,“啊,我家……在医院附近……”
坏了,我心里咚的一下。这医院和我家是县区的两个端部啊!我和M不约而同地对视了起来。面面相觑的背后,是我俩那两颗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心。
这时,k哥哥的摩托车在我的脑海里刷的闪了一下。啊!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骑摩托车的本事了。于是,我便迎着M的视线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用家里的摩托车送你回去。和我去我家吧,我给你热苏打水,就算是抱歉了。”
M眼睛一亮,“你家有摩托车?”她一下子拎起我俩的包裹来,冲我点头说:“快点!带路!”
我总归有点不好意思,便向她把行李都讨了过来。一边和笑嘻嘻地看着我背着大包拿着小包的M说话,一边慢悠悠地走上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石板路。
好在是老爸的学校还在上课,他并不在家。摩托车停在门口。那是一台十分老式的摩托车,在县城里十分常见。尽管这样,M还是兴冲冲地围着它转圈。我把包裹放在了院子里,便回家去拿苏打水。M在门外探出脑袋,好奇地瞧着我在干嘛。我赶忙招呼她进房子里来。M笑了一笑,一只脚伸进了门框里来,抬头看着我,我点点头,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踮起脚尖走了进房子里。
我让M四处转转,她便在我家里四处打量,不时发出“诶。”“啊。”“这个我家也有。”这样的声音,边说边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我把苏打水饮料放到热水里加热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笑着看着M在我家里来回转圈。看着看着,我觉得她的身后好像有一条来回摇摆的尾巴。
带女生回家,自打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我看到摇着尾巴的M在我的房间门口停住了。她转身看着我,“刚才是谁把我拉下车来着?”她笑着问我。我便起身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M欠身越过我的肩膀想看看房间里的陈设,然而很抱歉,我也是张老师一样的极简主义者。房间里有的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柜而已。
“就是这样。”
我侧过身来,像管家一样鞠躬,伸手把蹦蹦跳跳的M请了进去。
“诶,好简单啊。”M在房间的中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转。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我的书柜上。我俩走过去后,她便弯下腰来,眼睛贴着玻璃,细细地查看着每一本书的书名。“啊!这本《且听风吟》……”她的手指隔着玻璃指着那本村上的《且听风吟》,惊讶地说“我暑假去书店时,还看到有卖来着,可哪里到想到一拍兜,却没带钱。等我急急忙忙地再赶过去的时候,这本书已经被人买走了。怎么会在这里?”她愣了一下,便直起身来,盯着我说:“原来是你买去了啊……”
“那啥,我很喜欢村上,他的青春三部曲我看的就剩下这本了……X,你借给我好了!可以吗?我一定赶在春节前还你的!“M眨巴着眼睛,望向我。我什么也没说,拉开柜门,把这本书连同村上中意的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一起拣了出来递给了她。M像是如获至宝一样把它们捧在胸前,不停点着头说谢谢。
我把热过的苏打水在M面前晃晃,递给了她。“你还真的准备了啊,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M笑笑,接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拧开了瓶盖。我走出家门,准备检查一下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是父亲好多年前买的,是他的至宝。由于他每天晚上都要好好保养一番,这辆摩托车到现在都几乎是崭新的。我还记得上初中后父亲就兴冲冲地向我传授摩托车的骑行技巧。那时,在家门口连接主县城的那条34号省道上,他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我的摩托车技术突飞猛进,到现在,虽然我还没成年,没有驾照,但父亲已经很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出行了。
油量ok!发动机ok!刹车ok!方向ok!确认之后我把M的包裹搬到了机车上,正打算去叫M出发时,回头便看到M一手拿着苏打水的空瓶子,倚在门框上呼着热气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挥挥手,示意她出发。
“走吧!”
她点点头。
我在家里翻找了一通,才找到父亲和我的头盔。我把父亲的头盔戴在了脑袋上,又把自己的头盔搭在了M的脑袋上。M东拽西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头盔调到合适的程度。她跨步上车,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后排。她抬头看着我,拍拍座椅,让我赶紧上车,像是很激动的样子。
我也上了摩托车,一脚蹬开了摩托车的支架。透过后视镜,我看到M的头盔低着,他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抱着我。
我想吓一吓她。
“那啥,M,我……没有驾照哦。”
一边说,我一边猛拧摩托车的油门把手。机车“唰”地冲上了省道上。“啥!”M吓了一大跳,不自主地用双手死死地环抱住了我。我收回了脚,老老实实地上了路。
车道两旁的杨树飞快地从我的身边掠过,透过头盔,我看到太阳下山顶的积雪在闪闪地发着白光。讲实话,这个时分行车很舒服,阳光暖暖的,路上也几乎没有什么人。我和M以40迈的速度在省道上前进。M把头埋到我的棉服里,双手死死地怀抱着我的腰。她的上身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以至于尽管隔着两层棉服,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
现在,不好意思的反而是我了。
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一点点地减弱,医院的门牌映入眼中。我在M提及的小区门口停车。在诸多大妈的注视下,我转过身去轻轻拍着M的头盔,悄声说着“到了”。
M慢吞吞地下车,低着头,拎了包裹就走。没等走出几步,又折回来问我要了联系方式。接着便戴着我的头盔摇摇晃晃地快步走到了小区里。正当我以为我损失了一个头盔时,M又吭哧吭哧地从小区里捧着我的头盔跑了出来。她跑到我面前,把头盔递了过来。
“抱歉,抱歉,我太冒失了……”
感觉着诸多大妈饶有兴趣的视线,我摆摆手,说了声再见,便发动了机车离开了。
回家后,我给张老师发了条消息,报了声平安,便拎着菜篮买菜去了。在超市里的我尽情地说着家里的方言,一边在脑袋里盘算着今晚和父亲的吃食,一边不自觉地嘿嘿地笑着,“我终于回来了!”
十三
星期天的清晨。我在卧室的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
本来回家后要做的事情大幅度减少,再睡上一会儿懒觉才是正理。可没想到不争气的眼睛在5点钟就自动睁开了。
“啊!!!不管了!我不想起床啊!”
翻身,把脑袋一把埋在枕头里,告诉自己,告诉世界,“我要再睡五分钟!”
可是不得行。不得行。自然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尽管时钟仍然指在五点钟上。
尽管依稀看见窗帘外的世界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尽管脚丫和肚子在被窝里面感觉暖呼呼的很是舒服。
但是……我横竖睡不着了。
我在床上滚了一圈,盯着天花板恍恍地发呆。天花板上的纹理在模糊的黑暗中一点点浮现出来,直到我的眼睛完完全全地适应了这一片黑暗。
不由得环顾四周。
目光停留在昨天读到一半的《且听风吟》上。
“X起床了吗?”脑海里猛地蹦出这么个想法来。
……
啊。
我也该起床了。
像往日一样,洗脸,刷牙,把电饭锅的开关扭到on的位置。我蹑手蹑脚地走过父母的卧室门口,里面传来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轻轻地越过门槛,慢慢地合上门锁。我走出了家门。穿着厚厚的绒服,系着褐色的围巾,一头扎进了单元门外的黑色里。
风刮得很是厉害,我一拐一拐地步行到了公园的河道边。扶着河道边的栏杆,我默默地站着。两旁的路灯幽幽的,风不停地嚎叫,我的心在这清晨的黑色里一颤一颤。好在我能听到一旁河道里坚冰下沥沥淅淅的水声,它们倒是显得很是清脆,提醒着我早晨的即将到来。
“走吧!“我便开始沿着河流往下走了。
这个时间段里起床的人并不多,小镇里的灯火星星点点的稀疏极了。四周也是极其安静的,只是偶尔会有一辆打着远光的汽车嗖得从一旁的马路驶过,惊得在树上的麻雀们扑簌簌地从枝丫上跳了起来。
太阳好像还得好久才会缓缓升起来。
我这么想。
“明天,我陪你到医院看看肠胃吧。”
记得昨天母亲这么说到。
我自己倒是不以为然,虽然被风定点吹一会就会肚子痛是这段时间新出来的毛病,但是我看X也是那个样子,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平时忙的几乎不回家的父母能够关心我一下,这点倒是不错。
想到这点,我不禁觉得有点开心了。
现在想来,我的爸妈就是那种人啊。平时对我不管不问,一但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就焦头烂额地不顾工作来关心了。不然,自己怎么会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坐巴士呢?他们就是那种人,让人搞不懂究竟是不是关心自己的人。上次也是,要不是X给我暖宝宝,自己那段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活呢?还有前几天,也是多亏他把我送了回来,不然……
诶?为什么话题又拐到X身上了?
想到这里,我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呢?我盯着远处的街灯,怔怔地发呆,为什么呢?
脑海里浮现出X的身影,手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他的羽绒服的触感,我试着怀抱双手……
“汪!“
遛狗人在黑色里抱歉的冲我挥挥手,拉了拉拴着小狗的绳子,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我的脸红了起来。
我继续慢吞吞地朝着河的下游走,太阳的颜色从河的对面恍恍的露了出来,路灯的灯光也变得越来越淡,四周的事物依稀可见了起来。
一只小猫从一旁的草丛里摇晃着脑袋钻了出来,一转头看到了我,就愣在了原地睁着眼睛盯着我看了以来,我讪讪地冲它笑着,它却嗷呜嗷呜地叫着,跑走了。
啊,突然想到,X要我起的名字还没有起好啊。
我一边扶着栏杆走着,一边低着脑袋细细地想。我不想取一个太直白的名字,总觉得那样会被X笑话,随着“大黄”“小棕”之类的提案一个一个得被我放弃后,我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想不出来啊,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能够让X拍手叫好的名字啊。
我沿着河道默默地走,无奈地摇晃着脑袋,恍惚间发现太阳在河的那一边缓缓地抬起了头。朝霞在白色的冰面上一点点的绽放开来,我怔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亲眼目睹朝霞。我看见黑色的天空渐变成蓝色,黄色,橙色直至与火焰的太阳相接。它们在冷冰冰的冰面上燃烧,几缕云彩在朝霞间穿梭,摇摆着尾巴,拖出水墨的色彩。我看到太阳一点点地抬升,带着舞动的红,一点点的吞没着天空中央的黑。不一时,四周都明亮了起来。
我的脑海里猛地想起那首和X一起听过的曲子来-----《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duludulu
Here comes the sun I see
It‘s all right!
乔治哈里森的歌声伴随着太阳的升起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好了,干脆叫它乔治好了。
就用英文“George”好了。
我这么想到,不禁地笑了出来。
好了,太阳也升起来了。
回家吧。
十四
十五
当巴士缓缓地在学校门口停下来时,我从车窗外看到了张丽老师。她站在学校的大门边着急地张望着。大巴车从她的身边缓缓经过,我打开车窗探出身子冲她挥手。她看到我后边摆摆手,笑着示意我把身子放回去,自己快步走到大巴的下车口。我赶忙拎起包和箱子,挤挤攮攮地第一个从出口跳了出去,正好迎面对上了张老师的视线。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可到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一气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让老师担心了。”说罢,我忽然想起之前借老师的CD来,“对了,老师,这个……”我放下背包,从夹层里掏出那张被我用泡泡纸包裹着的CD光盘。拿给了老师。
她显得很是惊讶,“这里面曲子很多的,你全都听完啦?“
我摇摇头,“老师,我全都拷贝到家里的U盘里面了,打算慢慢听。“
其实,我把那些曲目全都拷贝到了K的MP3里面,计划着开学后天天晚上去听。
她点点头,之后便探出身子往我身后看,大巴车已经开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环顾了一圈后,有点疑惑地问我:“M呢?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张老师盯着我的脸,说到:“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看到我一脸无辜,她叹了口气,仿佛在说我就是那种照顾不到别人情感的人,而这,让我感到心里头很是委屈。张老师伸手接过了CD,顺带替我拎起了背包。她转过身,背着我走了起来。
“来,老师先把你送回宿舍。“
我赶忙抬起行李箱,默默地跟在了张老师的后面。
我俩走到宿舍后,张老师已经气喘吁吁了。我让她坐在我的床上,自己给她倒了杯水。她一边喘气,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倒水忙活。她接过了水,咕咚,咕咚,两口便喝了下去,说着让我一个人整理,自己还要去接应M的话,自顾自地跑开了。
就这样,整个宿舍里就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默默地打开箱子,把书本,衣物之类的东西放好。一番整理之后,我发现宿舍里的一切都没有变,甚至是舍友临走前落在衣杆上的棉服也安安稳稳地在晾衣杆上挂着,我好奇地摸了那棉服一下,它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很舒服。
我在宿舍里呆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事情做,便想着出去和张老师一起等。可还没等我走到大门口,我就看到张老师手里揣着电话,在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好像在和什么人联系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有点不方便过去,便远远地看着她。我发现她好瘦,即使是被包裹在又肥又重的米黄色羽绒服里,她的身形还是显得那么纤细。我愣愣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老师她有放下电话,反而却踱步踱得越来越着急。我站得有点乏力,便想着换一个地方去。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了M的那只狸花猫来,她还好吗?
沿着校园的墙沿,我溜到了锅炉房那边。从那道隙缝钻了进去后,我惊喜地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变化。我用草稿纸做的垫子也好,M喂猫的小碗也好,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小角落,像是在等着我们回来一样。
我急忙跑到杂货堆的一旁,我弯下腰来,轻轻唤着:“嗷呜。嗷呜。“
不一会,狸花猫就从杂货堆的顶部探出了头,它机敏地张望着,看见是我,才“喵呜,喵呜。“地做回应。它抖了抖身子,便从杂货堆里跳了出来,很开心地围着我的脚踝转圈。我蹲下身子来替她理了理身上那些不顺的毛。大概是长时间呆在杂货堆里的原因,它的身子上显得特别脏。好在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当初的血腥气息了,大概小猫也长大了吧。
对了!小猫!我忽然想起来了,它们不会冻死在这里了吧?我赶忙起身,一手揭开了临走时我和M盖在猫窝上的铝盆,定住眼睛往里看。啊,里面传来一阵阵尖细的喵呜声,是的,它们还活着。我数了数个数,是三只,和先前一样。它们的个头都长了不少,在杂货堆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打着滚儿,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我一拍脑袋,这可是锅炉房啊!怎么可能会冻死在锅炉房附近呢?
我一把把大猫抱了起来,我很想多摸摸它,抱抱它,可是还没来的急开口,才想起来:“啊,M还没有给猫起好名字。“
要是M也在这里就好了。
我感觉心里突然就变得空落落的,很难受。
狸花猫利索地从我地怀里蹦了出去,噗地落在了地上,仍旧是用脑袋蹭着我的裤脚。我脑袋里还是想着M的事,便不自觉的像往常一样拍了拍口袋。我来得急,没有带什么可以喂它的。这样想着,我又跑到了校园的超市里买了两根香肠,当我往回跑得时候,我看到张老师一个人站在校门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发呆。我很想去拍拍她的肩膀,问问她怎么了?可是我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好继续跑回角落里去。恰好在我放下香肠的那一刻,晚自习的铃声打响了。
我急急忙忙地跑回教学楼,张老师还没有过来,因为我能听到班里大家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我缓缓地推开虚掩着的门,大家便一怔,呆滞地看向我这边。我尴尬地环顾一圈,和他们对视着。我发现我和M的位置都空着,便狐疑地走回了位置上。大家看到是我,便回过头来继续彼此聊天。教室里又开始哄哄嚷嚷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白的电灯下愣着神盯着M空荡荡的书桌发呆。
M也和K一样离开了吗?
我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那天晚上,张老师并没有到班级上来,数学老师在晚自习途中板着脸一脚踢开了班级的门,示意我们安静一些。我希望他可以说些什么,可他只是在巡视教室的途中,在我和M的座位旁边停顿了一下便走开了。
我握着笔的手在轻轻地发抖,我想到那天做的那场梦,我的心里满是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我在晚自习的时候着着急急地跑到张老师的办公室。在那里,我得到了一个噩耗,M被摩托车给撞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