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湖赋》
生西南大学中央者，鹤湖也。此湖不大，方圆不过四五里，而风景甚异。其春之青葱，夏之郁绿，秋之肃穆，冬之端庄，四时之美，具备矣。湖畔广植桂，兰之属，其有清香，虽去数里，仍可得之。又植荷于湖中，其叶之丰润，其杆之挺立，亭亭兮若少女之脖颈。偶有清风，则应律而摇，其摇曳之姿，亦恰比于一曲叹息。湖滨有柳，依岸撩发于湖面。其青丝荡漾，生发缕缕碧痕，又植有竹，竹影斑驳，绕湖十里。其枝其叶，饮露餐风。我常留恋于此，心羡湖畔之美艳，更爱潭水之清幽。
野鸭，灰鸽，常戏于此。此类皆不足为道，但有一灵物，以湖岸崎石岩洞为居所，以清露鲫鲤为餐食，浑体白而无暇，和风振翼翱翔于此湖者，此乃鹤也。此鹤居此间，倒有奇事。因其之形，本不常为人所见，只游人心生迷津，郁郁然不得其所时得见也。如见时，或东乘风而起于石滩，或迎落日而西降于湖涧，或曲项高歌于断桥，或濡沫舐羽于柳畔。有心者时常为之所感，无心者视之而无睹，而此鹤亦不以为然，稍栖于是，便隐于湖间。
吾尝有一梦，夜半游此湖。当是时，明月高悬，其影落谭中，皎皎兮似美人之颜。又有晚风微起，柳枝摇曳清波荡，杜鹃啼鸣碧痕生。余忽为此景所困，一时间，旧愁新怨并上心头，更觉此湖之冷瑟，此月之冰凝；情动之时，掩面慨叹己为事情营营所困，愤懑不已。忽心中显彼仙鹤之姿，不由得疾呼：“鹤君，引我离此迷津可否？！”
未曾想，此言一出，果有鹤自湖底生飞，其羽皎白，粼粼兮迎此月光，其翼宽广，击空而无声，拨水而无痕。鹤君抖擞其羽，降于吾旁，语余曰：“君子唤吾否？吾今得暂脱此连枷矣！”见吾大骇，稍停，又语曰：“君莫惊慌，吾本同汝，为神明变化才得以为此，冀君少凝神，待吾以详情告之。”吾见其体态言语皆不凡，方知适才所言皆化为实也，便进前一步，作揖而求之：“愿听其详。”
鹤君听此言，语余曰：“吾本书生，喜水而游此湖。偶见得湖中一奇鹤，本欲乘船而捕之，不料天相忽变，水波摇荡，船翻于是，余亦坠水中。幸得湖神怜之，便得幻化形体为鹤，居于此所。湖神又奇余之文采，以其女婚配为妻。初，余心甚喜，以与大自然混混然而为一体为乐极，终日游此湖畔，恋此桂兮爱彼兰，作诗弄赋亦颇多。某日，余有离湖采菊之意，往去湖畔，将离，方觉己之身重若千斤。湖神语余曰：“非他人求之者不可离此湖。”自此，便觉吾身陷一囚笼矣。吾又未尝不曾想卸此桎梏而去，奈何早为妻子所缚，又受湖神嘱托，看守此湖，不得离守。于是终日沉闷不已，但显形于抑郁不得志之人前，希冀一语，暂慰吾心，数百年来，君为始例。请乘吾背，共游此天此地！“
吾闻此言，亦唏嘘不已。“吾闻人间苟且纷繁，但不知仙界亦不无烦怨。鹤君亦不必多言，吾等皆为迷津之徒，还请载吾同游，乘风而起，但趁快意！”鹤君俯身以请，吾纵身而上，愈觉其背脊之宽广，其翼羽之强劲。鹤君振翅而击空，狂风忽起，其羽舞而不乱。吾等翔于天迹，余下视，方觉鹰隼之类，小若草芥。目之穷尽，苍苍大海，广袤无垠。有日东升，其光灼灼，鹤君曲颈向日而歌，吾亦和之以歌，吾等之声乘风高起，触天之穹顶而落，击于水波，传之千里，志达无穷。
忽至一处，鹤君歌止，其收翅而翔。语余言：“君必疲乏，余等暂事休息，而后再行。”余等故下，忽觉奇异。此，正乃鹤湖也！鹤君大骇，其耸其羽，瞪其目而语余曰：“君子知否？奈何吾等又回此桎梏中也？”吾扪胸而语之曰：“鹤君不知？吾等居于此地球，其形实圆，吾等纵情翱翔今而归矣！”听吾此言，鹤君大叫而堕于湖中。余能泳，急而救之，置其于湖畔，抚其胸，久而活。“鹤君，何以至此？”
鹤兄久不言，其羽濡清露，其眸荡清波，忽起身，面日而叹，又垂泪不止。方久，叹曰：“吾尝以今日可一尝自由之滋味，奈何囚笼外复有一囚笼矣。苦世间之事，层层叠叠以相逼。罢了，罢了，到头来还得是一头天地困兽，以嬉戏为武艺，以戏言为高论。悲哉，悲哉。天地一鹤湖，鹤湖一天地。吾其还矣。”言罢，遁形而去。余心中亦怅然若失，欲同坠此湖，梦醒，枕边留一白羽。自此，鹤湖无鹤矣。
后遇一老禅者，以此事告知，彼笑而叹曰：“此白鹤真灵物，奈何其躯体虽为仙胎，其魂灵却掺有泥泞。其愿得自由，而凡此物之所言皆为己之思想所困。欲求自由者，焉能反被自由所困矣？”听此一言，吾方醒悟。
其影落谭中 |